未央歌(二十三)(7)
时间:2015-12-14 作者:鹿桥 点击:次
蔺燕梅心中又恨小范把人撺掇到她哥哥怀里然后说话讨巧,又感激她若不是这句话,范宽湖简直忘了走。自己那时羞人答答地,实在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这个范宽湖!"她自己又想:"真是糊涂了,穿着鞋袜下了水。"不觉看了他又笑了。
小童也过来取笑他说:"你这个跳出自身处境也跳得打破记录啦!"
范宽湖不是个幽默的角色,却是个硬朗的好小伙子,他羞涩地笑了一言不发又过河去把妹妹抱过来。走到河中央,他妹妹说:"站住。我问问你,你们在河中当说了什么亲热活儿来着?"
"说话?我们?"范宽湖说:"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小范啐了一下。又说:"燕梅也真是的!"
四个人过了河又往前走。小范小童看了范宽湖下半截湿淋淋地,取笑他。他只望了蔺燕梅不说话。蔺燕梅羞得不敢看他,幸喜天色还黑,脸上热烘烘地,不致为人看见。一直到车站,她才慢慢恢复过来。
车站上静悄悄的,他们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去找车子,铁轨一条条的在地上发光,走过时可以看见,不致踢上。这时下弦月出来了。在身背后压在那边村子房顶上,看起来大得奇怪,如同神话书上的插图。地上如一片冰那么明亮。他们走到一挂车旁边,忽然听见车里有吆喝的声音。"起来!起来!"他们便忙噤声听着。
"起来!到前边去,这两节车要空到起!起来!这两挂车子到呈贡才上人,睡觉到前边睡去!"然后便听见呵欠声,竹筐子搬动声,草鞋声里夹着路警的皮鞋声,萝卜,姜芽落地声,怨声,打火声,鸡鸭惊醒声,一阵阵地往前呼呼隆隆地去了。
小童说:"听,路警也跟着过去了。等一会走净了,咱们正好上这节空车去睡觉。"
"路警再来呢?"蔺燕梅说。
"再来再说。他来也不会说我们什么的,我们都是空身,没有筐子篮子的,碍不着呈贡菜贩的事。"小童说:"他自己还不是来看一趟就回去睡他的大觉去了!"
果然,那路警从那边第二节车走下来,头也不回,竟自去了,他们四人虽在月光中,他也未看见。于是忙忙都上车去,趁了背后照过来的月光看见竟仍是送他们来的那一节ICY一三二一号车。
车上被菜贩们扫得很干净。小童说:"地下睡其实舒服,我想看月亮,还是窗子底下,凳子上睡。"他说着睡到凳子上,把脚搭在窗框上。
范宽湖说:"你马上就困了?"
"我脚底下又没有水冰着!怎么不困?"他说。
"你脚翘到窗子上,小心路警看见!"小范说。
"哎呀!"他忙一翻身下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你们不叫我睡觉,干什么好呢?"
"干什么不行?"小范说:"我简直不困,若不是作贼似的,真想出去走走。月亮这么好!地方这么静!"
"我觉得月亮光怪神秘的,"蔺燕梅说:"我只敢看不敢下车走。"
外面月色可不是吗!霭霭溶溶,一切景物皆动荡不定。地上似乎有发光的气,腾腾蒸上。远处一两声犬吠,似乎是为月夜中什么走动的阴影所惊吓了才骚动的。
他们看了许久月亮,都没有说话。小童说:"还是睡罢,梦里的月亮更好。"
他看看她们都不动,发现原来如何睡还是个大问题。他自己可以倒头一睡的。女孩子们的衣服太好了,不能乱来。他说:"蔺燕梅,你的提包里都有什么东西?"
"几件衣服一床毛巾被,一件晴雨衣。我是说那件我爸爸临走给我的绿绸子的。还有几本书,你问他怎么?"她说。
"不说'怎么,'便放你过去。带上个'怎么,'我就要说:'还有化妆品,'你怎么不提呢?好啦,雨衣同毛巾被,你同小范一人盖一样,两个人头顶头,顺在长凳上枕着提包睡。可以了罢?"
"是了,童先生。您请便!我们会睡。"她说着便提过旅行包来,打开,取出毛巾被给小范。小范客气,说她盖雨衣就行。蔺燕梅说:"我还有那件宽袖口的短大衣,我穿上它,再盖雨衣正好。你还是听我的话盖毛巾被罢!"范宽湖看她俩弄妥当,便同小童到一边去睡了。才一会儿,小童又想起话来他说:"蔺燕梅,你一定作好梦。"
"怎么?"她已经有点睡意矇眬。
"一晚上景色如梦,你又作白日梦,再加上那么想见的阿姨,史宣文,又都在昆明,现在你在车上,天一亮就到了。前面两句话叫梦境美,后面两个人叫梦境好。日间所思,你晚上能无梦吗?"小童神往地自己看了月亮说。
"唔——也许。"她说着就睡着了。她到昆明除了阿姨,史宣文,伍宝笙之外还有余孟勤要见呢!这是她离昆明十天,又恢复了光彩归来了!要再见她的余孟勤,他是她的良友,她的同学,她的师长,并且在她幼小的心灵里,还有一心认定的情人呢!
到底都是年青的人,白天又都累乏了。没有多少时候,四个人就呼呼皆入睡了。
第二天大清早,天还没有大亮,小童先醒了。他醒了便不能再睡。他想去车站外吃点新鲜豆浆。
他看看三个都正睡得好,站在那里想了一想便不叫他们。他又想取出蔺燕梅提包中的漱口杯来给她带回点豆浆喝,又见她睡得分外甜,不忍她枕下取东西。他笑了笑便走了。
他才下去,蔺燕梅便打了个转身,和范宽怡碰了个头,把小范碰醒。小范便躺在那里轻轻唤一声:"燕梅!"其实蔺燕梅才睡得好,不见答应。范宽怡就又唤声:"燕梅!"还是没有醒。她就自己在眼眶上被商燕梅碰痛的地方,用手背揉一揉,顺便借了曦微的晨光,看了看手表:"四点半了?"
"五点钟车就开?"她想。她便一翻身坐了起来。"咦?小童呢?"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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