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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追寻,千里相约

  两颗心从遥远的地方靠近
 
  1959年,美国北方大城市巴尔的摩的公共图书馆,在周末时总能迎来一个14岁的少年,他如饥似渴地在里边翻阅各种文学书籍。少年叫斯蒂芬·欧文,刚跟父母从南方小城搬到这座大城市。
 
  有一天,他的手落到了一本英译唐诗上,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少年急不可耐地翻阅起来,看到初唐诗人宋之问在《陆浑山庄》里这样写道:“源水看花入,幽林采药行。”
 
  他将第一句解释为:“我看着花,进入泉水中。”但是第二句又是:“我走在幽林中采药。”人在水中如何采药呢?少年感觉不对,只好回过头来将第一句解释为:“我进入泉水的源头看花。”这样理解就出现了一个美丽的意境:沿着泉水走入树林的深处,看到源头繁花盛开,四周一片寂静,诗人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采药。
 
  欧文被这种有意思的语法排列现象迷住了,从此开始阅读更多的汉诗,并研究它们特殊的对偶对仗以及词语活用,一度达到痴迷的程度。
 
  欧文的父亲是个物理专家,他对儿子的爱好隐隐地感到担忧,因为在  美国,当时还没有为专门研究汉学的人提供的相关职业。父亲担心儿子今后无法谋生,劝他改变方向,无奈儿子兴趣巨大,他只好颇为担忧地看着儿子在这条偏僻的路上越走越远。
 
  在汉诗中,欧文尤其喜欢唐诗,在唐朝诗人中他最喜欢李白。李白奔放多情,这极像他的个性。成年后的欧文性情激越,行为独特,性喜烟酒,言语诙谐。他常常夸张地自比李白:“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1971年,25岁的欧文到耶鲁大学东亚系攻读文学博士学位,他准备的毕业论文题目为“韩愈与孟郊的诗”,真正开始将他的研究推向中国诗歌史、诗歌理论、文学史、文学理论等深层领域。
 
  就在他将汉学研究确定为终生职业的时候,像是上天注定,在他25岁生臼的这天,在遥远的中国,有一对同样喜奸诗歌的夫妇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叫田晓菲。
 
  在天津文联大院里,  田晓菲瞪着黑溜溜的眼珠,看着周围都是舞文弄墨的人,也对文学发生了兴趣。她开始习诗。父母都是做文字工作的,看到孩子喜欢写诗,就及时引导。5岁时,田晓菲在《天津日报》上发表了第一首诗。9岁那年,她以一首《露》蜚声诗坛:我在嫩绿嫩绿的草叶尖上/我在张开惺忪睡眼的花心里/我没有向人们说:“勿忘我”/清晨和黑夜/我自生又自灭/我不是星星的眼泪/也不是璀璨的明珠/我就是我/一滴纯洁的甘露/很少有人注意我,我不抱怨/那——又有什么要紧邝日光妩媚的清早/我会升华成一朵/美丽的洁白的云。
 
  此后,  田晓菲以神童的形象闪耀在中国诗坛上。13岁时,她已经出了5本诗集,从初中直接升入北京大学西语系读英美文学专业,成为一名少年大学生。大三时,她发表了着名的《十三岁的际遇》,此作品后来被选入教材,田晓菲成为当时唯一一个作品被收入教材的在校学生。
 
  但就如她在《十三岁的际遇》中所说:“没有什么使我停留/除了目的/纵然岸旁有玫瑰、有绿荫、有宁静的港湾/我是不系之舟。”毕业后,田晓菲前往美国求学,先后获英国文学硕士、比较文学博士等学位。数年的异域生活,不管是情感还是学问,都一直是不系之舟,直到遇到欧文。
 
  以一颗心摘取另一颗心
 
  1972年,欧文开始在耶鲁大学执教,先后出版《追忆》《迷楼》等有名的汉学着作。出版于1977年和1981年的《初唐诗》《盛唐诗》,80年代中期被翻译到国内,给国学界以强烈的震动。1992年,欧文前往哈佛,任东亚文学系系主任,还被评为美国詹姆斯·布莱恩特·柯南德特级教授(美国教授最高级别)。
 
  1997年,欧文招了一个中国博士生。第一次见面,见这个叫田晓菲的女生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他怦然心动,觉得她就是唐诗里走出来的女子。欧文一直浪漫地期待一见钟情,他对于——见钟情的理解,是李商隐描写的境界:心有灵犀一点通。眼前的女孩从外貌到神韵,都极为符合他20多年米的幢憬。
 
  于是他问:“你如何看待——个美国人研究中国古文化?”她回答:“中国的古典文化就像是一个遥远的国度,不管是外国学者还是中国学者,都可以进入。关键是看谁能找对路径,谁能超越现代的文化环境和欣赏趣味,真正回到古代去做正确的欣赏和探究,并让它们对当代的文学和文化生活产生意义。”
 
  逻辑滴水不漏,认识又那么默契,欧文几近痴狂。他马上给田晓菲写了一封既像情书又像是学术研究的邮件,试探她是否已经有了爱情,向往怎样的爱情。他说:“李白的《长干行》与莎翁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代表了中西方两种不同的爱情道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这是美好童年成就的爱情,它似潺潺流水绵延不绝。罗密欧和朱丽叶出生于世仇之家,从相识相爱到殉情死亡只有短短四天。这是一见钟情成就的爱情,它猛如烈火,灿若烟花。晓菲向往,的爱情是火般烈还是水般清呢?”
 
  26岁的田晓菲神采飘逸,身心不羁,之所以攻读欧文的博士生,不仅因为他是一个研究中国古诗的美国人,更因为所有到过哈佛访学的中国人,都夸他幽默、睿智、随和、健谈,她惊讶于一个美国人竟然痴迷中国文化,更倾慕他的大气与宽阔情怀。然而,她从没想过爱情的模式,以及更喜欢哪种爱情。
 
  跟欧文相比,  田晓菲更喜欢南朝的诗歌和诗人,觉得那些歌于乱世、以隐逸为清高、以山林为乐土的诗人,比起在盛世高歌的李白,更具苍凉的美感。她对陶渊明的诗文也很感兴趣,她尤其喜欢陶渊明对生命深邃洞察后的洒脱。她回复欧文说:“为人的境界决定爱情的境界,好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采菊是有意为之,见南山是无意偶遇。尽管南山或许一直在那里,可如果不先做芬芳的事,就不会有偶遇的佳境。我期待爱情,但不刻意去寻找什么样的爱情,一旦爱情来了,我不想分辨是火般烈还是水般清,此所谓‘此中有真意,欲辨己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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