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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十四)(2)


  "那样说来,你那一大串的描写结论结在什么地方呢?"顾一白先生紧接着问:"我以为结在今晚能一同去看拜人会确是以蔺燕梅为最宜上呢!"
  "是结在这里。"他说:"不过下面还有半句,就是,可惜她们都不是十全的,而人的生活是多方面的。"
  "罪过!"顾先生说:"听了你不少独身主义的论调了,才知道你是造孽的结果。这话是一点也不迷信的。你这种挑剔的人也只好独身算了。"
  "这也是十分协调的现象!"他苦笑着说。
  "我再举出几个协调的现象给你听罢!"顾先生说:"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会忧郁不乐,而自己无故的想哭一下。自己也说不出理由来。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喜欢批评别人打扮得太花枝招展了。廿一二岁时会跟镜子说话,会背了人自己修饰,也懂得脸红了。说得快一点罢,廿六七还未结婚就不大顺眼,卅岁不会带孩子比不识字可严重得多了。这些个,若是把时间弄错了,便不叫人舒服,你说对不对?这里我不指出某某是某某。村妇,或王后,女人能如此至少应当的。至于别的文彩,总是'绘事后素。'你觉得如何?"
  "这本是很自然的。"他说。
  "你也许还不肯承认你所要求的十全是并不重要的。但是你第一步总可以知道,那种十全是不可能的。不论是男人或是女人,而在结合时也许正不需要十全,而结合后也很可以再努力适应。"顾先生说。
  "总是能多一点美点才好。"他说。
  "事实上往往只一个因素就够了。那就是:因为他或他是异性。"顾先生把话停在此处,再转回老题目:"所以如你这么一个人,十七八岁时起始爱自己。廿岁出头,意外地因自爱而得到了别人的推重。廿四五岁因观察别人的恋爱或看恋爱小说而在心理方面一下子跳过了向异性追求的阶段,到了攻击恋爱,禁止自己涉足情场的时期。然后日子长了,自己无意中养成了一个挑剔的态度,以免信心动摇。依我看,你将来有两条路可走。或是一个脾气古怪的独身老学者。或是中年时稀里糊涂地结了婚。那时候你再羡慕金先生今日的福份,可就来不及了!"
  这样的话,余孟勤是可以听得下去的。他笑着说:"修改一下这条路;作个老学者,而脾气不古怪,行不行得通呢?"
  "何必这么死心眼儿?"顾先生说:"我看女同学中真是有不少出色的人品,听你口气也都有来往。从平常的接触中你更是在她们心上有地位。为什么不及时留神呢?日后晚了必定后悔,这且不说,看了你这无动于中的样子真叫人觉得你今天已是'摒除丝竹入中年'了!"
  "我想我不是无动于中。"他说:"倒真是'摒除丝竹'了。我是有用意的。我嫌她们交友太容易。我想我们不必与狐貉同穴,凑那个热闹。让那些公子们去访花。我们有许多人都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真想不到有比我这半百的老头子还更古板的年青人!"顾先生仰起头大笑起来:"这样的执意下去误人误己!那些胡来的,耳中传闻的事不去管他。单说你周围这一群,男孩子,女孩子,倒是个个可爱的,再说恋爱也不是什么不君子的事!"
  "恋爱却也是勉强不来的。"余孟勤不想再谈下去了。他如此结束这话柄。他心上也自知理亏却不愿把自己弱点揭开。顾先生听了笑一笑,也就不再往下说,他怕自己的话说多了,一下子刺激了这年青人,打了更死的主意,甚至联想到今夜去偷着参加拜火会也是恋爱活动,而中途改变意思不去。老先生自己想着,眼前又现出半山上看三个年青男女在水里游泳,那美丽的一幕来。一时竟觉得自己比身边这个半大人儿还年青一些哩!他们不觉已经走到万安寺门外了,才各人收拾起自己的心思。这时小童和几个人在寺门前掷垒球玩。一个球滚过来。他追到他们面前才把球追到。然而已是下了寺前石级了。他拾到了球,扔了回去,顺手牵羊把大余手里的布包抢在手里。
  "一个下午上哪儿去了?"他问。"'不义之财,见者有份,'是好吃的罢?"两个人看布包已经是在他手里,无可奈何,只有叫他别吵。他打开一看是一身女人衣服,宽胸大袖的褂子,大脚管的裤子。白地细花,全是刺绣的。却是布料子。袖口,裤脚,大襟全有三寸宽的深色绣的边,此外包头布,腰带,有羊皮金的"皮啦蹋"花鞋,一应俱全。
  "好讲究!"他说:"散民衣服!哪儿来的?"
  "告诉你不要紧,今天晚上以前别再告诉别人!"大余说,顾先生助他一边忙把衣服包好:"我们下午翻过湖边的山去一同去看顾先生一位研究边民的朋友,他在那边顺了湖边山上小路一直走过去不远的一个散民村里教书,同时研究他们的风俗等等。他说今天正巧晚上有他们的拜火会。这个会汉人是不容易参加的。不过那里的上司很开通特许他参加。他又介绍我们参加。参加的男女要成对的。他自己有土司代想办法。我们呢,就要找一个人穿了这衣服去。这是土司特许,怕万一他的百姓不高兴怎么办呢,这就是化装的理由。这会一定很有趣,内容主要的是歌舞,也许就是跳神。我们去了回来会讲给大家知道,今天要是被大家知道了,一齐闹着要去就不好办了。"
  "顾先生!"小童说:"你化妆成女的?"
  "哪里的话!"顾先生说:"那会场中央烧起一大堆柴禾,照得人通亮的。怎么化妆得了!"
  "那么是请别人了,"小童说:"这里只有一套衣服,顾先生你不去了?"
  "我是不去的。"顾先生说:"晚上我又有演讲。"
  "对不起,顾先生。"小童说:"晚上您的演讲我不能听啦。您化妆不了,我化妆得了。我去。"
  "不成。"顾先生说:"已经定好了,要请一个人去了。"
  "是谁?"他问。
  "快别告诉他!"大余忙拦住说:"这一个夏令营二百多人他全认识。他不定会出什么鬼主意。"
  "算了!"小童说:"你不打算说,我还不打算知道呢!"这时候饭铃响了。他说:"吃饭去罢!"等一下他又说."大余,你自己不化妆?穿了衬衫,西装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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