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歌(十二)(2)
时间:2015-08-05 作者:鹿桥 点击:次
"你没有告诉她?" "没有。" "她也不知道你输了钱,不会误会的。是你心虚。"小童说:"不过你何不去告诉她一下,心上也痛快些。" "有理!"傅信禅脸上那最后的一点阴霾也不见了:"叫她知道了,下回也好管着我一点儿!" "说走就走!"小童说:"勒转马头向学校!"他便作出一个骑马的姿势。然后一跳,回过身来,算是勒回了马缰。傅信禅也快乐了,两个人很快地又走回学校。傅信禅到南院门口便和小童分手,走进去了。小童自己也回新校舍去。 过了几天,金先生喜期到了。那天一早冯新衔就从西山回来了。去夏令营的蔡仲勉,薛令超也都回来了。把夏令营中好玩的地方形容得天花乱坠,小童又下决心请人帮他忙去看守荷兰鼠,他也要去玩一两个礼拜,继而一想没有钱了,只有忍痛牺牲。朱石樵的钱书店又迟迟付不出来。婚礼是下午才举行。他们大伙儿上午倒自己先欢聚一场,吃米线大王。冯新衔请客。因为他教书的那家人家甚好,又见他教书认真,自己又用功,很看重他。在他说要进城的时候,便先送了钱过来。冯新街不想收的。人家说:"收下罢,这早晚也是要给的。你们联大学生穷苦是有名的!千万不要客气!年轻轻的,出门人!"讲了这些。同学们听了就都开怀大笑起来。 有子女的人,很容易有爱小孩子的习惯。看了别人家的孩子已经能来教自己的孩子读书,做父亲的便会特别爱这人家的孩子,做母亲的就会来问人家的家世。离家多远?不见父母亲有几年?一类的话。这样的情形,利用假期出去做家庭教师的学生常常遇到。在他们年轻人这方面,便又如同梦里回到自己家里一次一样。 下午大家一起去南院好约上女孩子们一同走。到了那里,老妈子交给小童一张纸条儿,是伍宝笙写的。说等他们不见来,她自己和范宽怡,蔺燕梅,范宽湖,周体予几个人先走了。因为沈葭来过,约她们去帮忙。小童看了,说:"咱们恐怕去晚了。"大宴说:"到了那儿非挨骂不可了。等咱们去帮忙,今天婚礼不用举行啦!" "你们真是叫人笑话!"大余说:"去年暑假开学,给人家帮忙摘了一点花儿,还是先叫人许下酬劳才去的。现在是沈葭忘了说请客了,就把时间给玩过了。还记得去年你闹的笑话罢?金先生给你钱,你的口袋破了谁给缝的?"小童一听,不好意思起来,就一个人跑到前头去了。大家在后边笑他。 婚礼在东门外太和街太和招待所举行,那个地方是很考究的。大家先向东门走。走到城门楼下,小童指着城门楼和大家说这就是四五十年前凌希慧的父亲同叔父在上面睡觉做那个有名的梦的地方! "梦不梦的,不管他。"大余说:"一个独身的人做点什么事业是容易成功些。那时候两个有野心的年青人的心理,是容易造成这么一个梦的。" "有一件事你决办不到?"小童说:"独身并不是万能的。" "生孩子!"蔡仲勉抢着说。大余听了也笑了。 他们又听这两个低年级的学生说夏令营的生活。小童是最爱游泳的。听见那边有一个好湖,还有沙岸,便问长问短。不顾他俩口中形容的风景趣闻,单间水里的事,水深水浅,有风浪没有?有什么鱼? 大宴听了说:"咱们鼓励金先生来个蜜月旅行,参加夏令营。" "金先生的事情全是按了他自己的时间分配表走的。"大余说,现在大余和金先生接近的很:"临时插进一个节目恐怕不可能。"大宴原来也就是那么说一说。听了这话,便笑了一笑。那边小童正和两个夏令营回来的谈得热闹。 "你现在怎么样了?可以游得多远?"他问蔡仲勉,然后不等回答又问:"学的是什么式?快不快?"大余,大宴两个听了笑,他们笑小童提起游泳来这个乱腾腾的样子。蔡仲勉身体发育很好,晒得黑黑的皮肤,显得牙齿特别白。听了小童的话,白牙便闪闪发光地笑着。蔡仲勉有些地方很像范宽湖,又有些地方大与范宽湖不同。比方说罢。两个人的健康,有力皆是一样。蔡仲勉便像一个年青快乐的自耕农。范宽湖便如大仲马笔下的一个剑客,达特安。两个人都是刚正不阿的。蔡仲勉是不耻衣褐,不屈威武的学子。范宽湖是受了良好教养,自尊自傲的贵族。 蔡仲勉又是最爱管闲事的,这次夏令营中差不多人人都认识他了。不管是夜半起来捉小偷,或是深水里去救人,他全是在事情一发生时便马上出头而且是精神虎虎,永远没有人看见他疲倦过。在夏令营中游泳是第一件要会的事。蔡仲勉出身在农家,小时在河沟里也学会过游水,只是姿势不好看,并且慢而不能耐久。这半个夏天凭了他健壮的筋肉,和胆识,很快地便学成了第一流选手。湖边上的游戏堆中不再有他的影子了,他总是远远的浮在波光耀日的湖心里,岸上的人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一会儿出现在这里,一会儿出现在那里。 他听见小童这样问他,便笑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好。薛令超便替他大宣传一气。薛令超的词令已经很好了。大家都忘了闲话,听他一个人在描述。不觉已经走到了。 这里早已布置好了一个喜气洋溢的结婚礼堂。沈家家境是相当不错的。金先生多少年来也有点点积蓄。所以在这里倒是一点点儿寒伧气也看不出来的。这些学生衣服虽然是太旧,太破,但是他们都有年富力强那种青春时特有的乐观心境与笑容和无所顾忌,开怀畅快的谈吐,倒也能使人注意不到他们的衣饰。这一堂佳宾,都是知识分子。叫人觉得一花,一锦,布置得都不俗。眼前没有可厌的面目,耳中没有絮聒的无聊应酬。整个礼堂便是十分可人意的了。 这里,那里都是芬芳的花;石竹,月季,夜来香,绣球百合,金银花,缅桂,香草。雪白的桌布上,摆好了耀目的银质刀叉,玻璃器皿,乳白色的瓷盘。这里用的是西式喜筵。洒在桌布上及白色窗纱上的是嫣红,绛紫的蔷薇花瓣。 女孩子们的衣服总考究美丽些。她们便都引人注视。她们还有一种特殊的质性;就是最爱在别的女孩子婚事里尽力帮忙,所以此刻她们便如一群花蝴蝶在这花园里枝叶缭绕中穿来穿去的飞着。丝质的衣服,在明窗下闪闪发光。太太们,便在前言不搭后语的寒暄中分出精神来打量她们。脸上露着笑,心上想:"这小妮子!多逗人爱,不知道有婆婆家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