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织山原,琼花凝脂,迂回的河道,在雨后轻寒中有飘渺的锦瑟从冷冷风露中漂流而来,是昨夜的一些年轻的张扬,迷狂的笑声,红绡碎裂的一些恩仇,在坚硬的岁月里,依然发出的光亮晕照风雨如晦痴傻的低吟。我要去一座年代久远的城市,探寻曾经一径贮满泪水和笑声的芳踪。那些蛩寒的足音,辉映在春野如荼的恢宏里,于记忆,仍在夜的田园熊熊燃烧。有些人和事,不愿随物华消落,啮咬着我们从不肯衰颓的梅花缨络。彼时,我披着满头的青丝流荡着媚眼在那里舞蹈,灯光黯淡,宏钟刺耳,和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样盛极一时,光颜闪闪,刹那芳华,这样被留驻了,复又散失在无人相识和了然无碍的断辞里。 千年老城,木柱油漆斑驳,苍老的面容有浮油的水泽,就像一个憔悴的老妇搽抹胭脂附庸雅致,风干了一些写在历史中的惊鸿碎影。牌舫和旌幡,是后世经过人文化的年轻想象强加给她诱人的刺青,冠冕堂皇地醒目。贡院里,八棵桂树依然闪亮着蝴蝶薄薄的翅羽,青葱地温暖着飘零了的风物,见证着名噪京华奔流芳泽的词章。仗剑凝视远方豪气干云的武状元,飘逸绝伦挥豪洒墨的文壮元,凝固着一座沉重的浮雕供后世凭吊。科举制度是中国献给西方的智慧之果,驰骋经久的璀璨,才智兼具的寒士从此济身政治和文化的舞台。只是,所有才情和理想都太仓促,最易****时,却是盛筵离散春落萧萧的悲凉,在历史的风云中我听见那些繁荣的人物和风景落幕后伤怀的啜泣声音。那个时代,中国男人以中国女人肉体残疾为美,束缚女人的脚健康自然的生长,三寸金莲形容女人的残疾美,小小精致的绣花鞋背后是美人痛楚的兰心。在玻璃柜中,那鞋俊美的刺绣是美人们为残疾的矫情雕饰。太平天国一位十九岁的女壮元,经画家之手浮现于现实的俗眼,我们已看不到她顾盼生辉的姿容,但能感知她的桀骜婉丽的风神,她是怎样以一双金莲步向圣殿,得到文昌君的垂青?又是以怎样的智慧才力压倒那些气宇轩昂的须眉,自成一面明镜高悬,欲将流彩写曾经?对这样一位朗照的歌者,她带给我的仍是载驰载歌的寂寥。 将军书写的“义”字,似以刀剑作笔,笔力雄浑,隐隐有金戈铁马之声,有力透山河的美质,圆熟却不老滑,天真却不迟钝,一个心直口快的粗莽之人,怎么能吐纳秀毅之气,兰草之香和虎之生气结合跃然生光?猜想你是一个面如冠玉的美男,胸有斐然诗书。将军以义顶天立地,成于义败于义,面目狰狞胸藏杀机的部下手刃于你,手上沾有你的浩然正气,肝胆热血,你身首异处。古来征战几人回,战场和朝政本来就是充满了杀机,不是马革裹尸,就是被小人阴谋所害。就连权谋机变的李斯也没有逃掉可怕的刑火,以你之义气,耿直刚烈,又怎么能逃掉处处埋伏的陷阱和可怖的罗网?你穿着铠甲的身子葬在这里,你怒目圆睁的头被小人挟持随江飘流。墓上的一棵树不同凡响,只有苍翠的枝叶,没有主干,那是你的头变成的,来和你的身子会合,另一棵树千疮百孔,为雷电所劈,雷神化为电光,警示盗墓人永不得向你伸出黑手。有多少人善始善终,也变为郊外荒冢,你独为满城美丽的传说,你的义以另一种方式在天地间存活,思之,有慷慨淋漓之感荡漾胸臆。 各条街都是矮矮的木质墙,青瓦的屋檐刻有图案凌空翘起,店里有许多轻薄的丝巾和绸衣,玉石镯子……我买了一个粉红色的蝴蝶刺绣香袋,下面挂着十六个黄色的圆果,贴在鼻子上,仔细嗅嗅,香气沁人心脾,一串风铃,由五颜六色的贝壳穿成,喜欢贝壳上天然的精巧图案,不是人工雕琢的,也买下了。许多卖凉粉的店,奇怪的名字:伤心凉粉,大家都不喜欢这个名字,凉粉再美味也吸引不住我们的猎奇了。特色羊杂面很可口油腻,牛肉黑而硬。 碧染江波的另一边,仿造的藤王阁,依山傍水,虽是赝品,但也借来了王勃的天才辞采,凭添了这幅写意山水杰出的空灵和兴叹的厚重。天才的光芒不会被邪恶掩埋,洗涤人类蒙昧的闪电,撕毁附庸生命的荒蛮,我们虔诚地谛听着大师的声音。飞阁流丹,那丹是诗人牡丹一样富贵的诗文呀。被暖风吹着的那些风烟苍苍,柳光流着浓浓的春愁,百鸟婉转,娇莺新啼,三月的嘉陵江有蜂围蝶舞的热闹,河水清清的,缓缓的,从容拥抱的这座****云集丹青流翠的矿藏。 穿着有着细长金属高跟的鞋,和几个满腹闲情的女伴上山,又见桃花,在微风中有一瓣一瓣零落,华琴倏然奏采,那些日渐结痂的疼痛惊醒,打开。因为回避桃花劫,在幽深处升起断绝俗念的梵唱,想起几年前踏着青春的锦绣踩着狐步的痴狂,所以不敢正视满树的灼灼,原本离开,又转身,禁不住花流淌的鲜丽热烈,在数码相机里,我超逸的秋波徜徉在这片原始的花海。对于流逝的冷酷,那些和我们只有一面之缘的时间空间,只有无奈,唯有纪念。 山势嵯峨,栈道的护栏密密麻麻挂着许多长命锁,能工巧匠或许有他们的忧虑,锁住游人即将坠落深谷的形体,或许有他们的失意,那些无人领会涌动在我们岩层虚空的潮水,对于遥远呼唤我们的狂野蛊惑,又怎么禁锢得滴水不透?是的,许多路上,我们总是不苟安于得到得美好,困惑着往哪里走,怎样走,远方那个梦幻模糊的妖精似乎是我们不朽的追求。 鹅卵石的路,挂在陡峭的山壁,枯枝静铺,雨歇了,暖阳当空,有微微的眩晕,偶而有同伴恐惧的尖叫划过静谧的长空。一个伛偻的婆婆背着柴禾唱着:“蓝花花的那个采耶,姑娘我采一朵呀……”皱纹和合抱的树干一样褐色古朴。我惊讶于村野这样回归本初的民风。我们也大声地笑着,呼喊着:“我们来啦……” 遗憾的是丛林深处没有幽泉,也没有一银飞泻的瀑布,山显得贫瘠少了灵气。原来不是所有的山都是那么幸运,有流水知音为之奏巍峨之意。这座山和许多人一样寡居寥落。 站在山顶鸟瞰,城市青瓦凸现的线条像细细的格子衣服。嘉陵江如一条银白的绸带轻轻围绕在她苍老的脖颈。 故地重游,我是来寻找曾经燃放的青春烈烟,追逐完美的****,然而,我也终带着遗憾开始下一个行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