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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窑主(4)


  “爷,你可是有几天没来了。”那个修脚工小伙子看到他,打着招呼。
  金德旺不喜欢现在别人叫他金老板,或是金窑主。他现在既不是窑主,也不是老板。他喜欢这小伙子叫他“爷”,尤其他那一口浓重的乡音。
  “这几天……没什么事吧?”金德旺问。
  “没有。”和三说。
  金德旺在心底舒了一口气。
  “我……听人说……好像……他和你……有什么……仇恨。”小伙子犹犹豫豫地说。
  “你听谁说的?”
  “……别人说的,不当真。”和三说,“说他在找下手的机会。”
  金德旺脸色阴沉。
  “有人说,那个人知道你家住在什么地方。”
  “说明他可能跟踪过你。”
  “你要小心点,爷。”
  “这年头,外面什么人都有。”
  金德旺的脸色发紫了。
  “你应该找人对付他。”小伙子说。
  金德旺不语。
  “真的,”和三说,“既然他这样子,来者不善,你就要主动下手。你现在在明处,他在暗处。你只有主动下手,让他出现在明处。”
  “看爷这样子,怎么会有那样的仇人呢?爷不像是个招惹人的人啊。”
  金德旺觉得小伙子说话真的很暖心,贴心贴肺的。是啊,自己招惹过谁啊?他谁也没招惹。要怪,只怪自己开了小煤窑。有人说,开煤窑的老板个个心黑。但是,心不黑行吗?但更黑的其实不是窑主。一定要说窑主黑,那也是被逼无奈。可是,问题在于,人们的眼睛一般只盯着窑主。
  自己是到了走霉运的时候了,金德旺这样想。老家的那些窑主们,比他狠得多,有些人真正是吃人不吐骨头,但他们现在过得都比他好,安生。人与人,不好比。
  金德旺想到,自己也是有过走运的时候的。他只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不像别人,当过兵,或者是从县里的什么单位退下来的,承包了小煤窑。他完全是靠自己的那点吃苦拼命精神,一点点地做大的。当中也有过挫折,他就经常低三下四的,像个龟孙子一样,小心地赔不是。他也有自尊,也要面子,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只有懂得弯屈,才能更懂得伸张。就是这样,他委屈了十年,他做大了。
  一家人在农村里都风光。
  他受到别人的尊重。
  真的,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发起来。每天的钱哗啦哗啦地往家流。那阵势,都让他有点害怕了。他满足,老太婆也满足。事实上,一家人全满足。在梦里,他都能笑醒了。
  像梦一样。
  那天晚上,金德旺回家的时候,感觉自己有点恍惚,他以为自己是和那帮同乡的窑主们喝酒喝多了。他也知道,自己平时是绝不止这点酒量的。他从东门市场外的一个酒店出来,拒绝了一个老板用新买的劳斯莱斯送他。自己坐公交车往回走。在公交车里,他总感觉后面有人盯着他。细看,却又是什么人都没有。中途,他下了车,他想甩掉跟踪他的人。他步行。路上,他还是感觉有人盯着他。
  天上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的。
  金德旺突然决定,不再径直回家。他要到另一个地方去,这样还可以迷惑跟踪者。他想起来,已经有好久没有到她那边去了。
  他应该去看一看。
  
  4
  
  金德旺变得心事重重,人也变得越来越寡言。
  他变得更加的小心了,时时刻刻都很敏感,疑神疑鬼的。甚至,由此他对家人产生了一种厌恶。是的,他首先看不惯的就是女儿。他发现女儿脸色苍白,好像是怀孕了的样子。女儿是个操心货!他想。当初她选择的那个人,他是坚决不同意的,结果她却私奔了。现在,她突然又不声不响地回来了。而那个男人,居然也不来找她。问她,她却冷着脸,硬邦邦地说:“他死了!”倒好像是怪他们的不是。
  他们最后肯定会离婚的,金德旺想。
  千万别是怀孕,怀孕了,有了孩子,以后怎么办?
  “神经!她怎么可能会怀孕?她都回来六七个月了,哪来的身孕?”老太婆说。
  金德旺想想也是,自己太糊涂了。
  一切都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弄的,他想,有点六神无主。这点,连那个女人都看出来了。
  那个女人现在在城里当钟点工,自己一个人在靠近郊区的地方租了一个低矮破旧的民房。金德旺坐着出租车,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个地方。而她对金德旺的到来,显得很吃惊。
  “你怎么来了?”她口气里透着明显的不高兴。
  “我……来看看你……都怕你不住在这个地方了。”金德旺说。
  女人三十来岁的样子,瘦瘦的,脸色有些黄。金德旺觉得她有些变了,变得比过去更瘦了,但是也更精神了。她现在带着孩子过。孩子在这里上小学。男人死了好些年了,就是在金德旺家的窑上。说起来,她还是他的远房侄媳。
  也正因为是远房的侄媳,所以,金德旺给她做了超出一般赔偿高得多的赔偿。也因为超出了一般的赔偿,所以有人后来说金德旺是有心的。老天作证,金德旺是被冤枉的。他当时完全没有想到要和她发生些什么。况且,他赔偿给她的钱,她根本没得全,大约有一大半都被她丈夫家的其他人拿走了。至于后来他们的关系发展,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村里村外,以及窑上,说闲话的人不少。老太婆也和他吵。但他也倔得很,不理他们。人为什么要有权有势?不就是想让自己过得更滋润一些嘛!他挣钱养家那样辛苦,他就不能享受吗?说闲话的那些人,更多的是妒忌。谁爱妒忌谁妒忌去吧,他却照旧行他的事。
   金德旺喜欢她,喜欢她的模样,喜欢她的年轻。他在她身上,感受到了男人的快乐。她当时并不情愿跟他好,因为风言风雨的太难听。她感觉很难堪,经常哭。他就哄她,不仅拿语言哄她,也拿钱哄她。就这样,保持了好几年的关系。直到几年前,她突然就从村里消失了。有人传言,说她到城里打工了。
  她在骨子里,其实是个很要面子的女人。
  金德旺以为再碰不到她了,却不承想去年在街上无意中又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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