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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九)(6)


  大家都先让赵先生吃。又把阿华田罐子打开各人随意加。蔺燕梅说把花生米泡在牛奶里好吃。一试,果然,也都剥到赵先生杯子里。全显得多勤谨,又多乖巧的。伍宝笙和蔺燕梅共喝一杯。蔺燕梅还忙着问这个,问那个"加糖不加?加水不加?"这时候大家才沉得下气慢慢地说一天的笑话。伍宝笙又告诉赵先生说毕业了大家都想哭的事。
  "你们这会儿真是正高兴的时候。"赵先生说:"同样是在学校里,做了助教,当了先生就不同了呢!比方说方才你们扯着嗓子喊罢。待你们当了先生,上了课,那嗓子就该窄得连头一排的学生也听不见了!"
  "史宣文!"伍宝笙说:"说你呢!听见了吗?"
  "伍宝笙!"史宣文说:"是说你呢!"
  "我们生物系助教是不上课的!"她说。
  "我上台背诗声音都是大的!"她说。
  大家又笑起来。赵先生又讲了许多学生毕业时的事情。大家听了又兴奋,又感动。东西都吃完才散。不住在这屋的几个,都是要从那门口的楼梯走的。大家陪了赵先生下去。伍宝笙她们也走到廊上来,看见她们影子消失在花荫里,笑声留在院子里。
  三个人又走回来。一边忙着收拾东西,又忙着铺床,拉上窗帘。"又多了一件事,"伍宝笙说:"窗帘天天晚上别忘了拉。"
  "她忘不了的。"史宣文说。"你记得她才来的那一天,那份儿小心劲儿!睡衣都换好,还不敢把床单揭起来呢!真是快,又一年了。"
  "燕梅。"伍宝笙说:"快铺床。话多着呢。史宣文也快点。就要熄灯了。"三个人忙了一阵才铺好床。还来不及下楼,熄灯了。
  "不洗脸了。"伍宝笙说:"躺在床上说话。"
  "窗帘可以拉开了。"蔺燕梅说:"今天月亮正好。"
  "下弦月了。"伍宝笙说:"拉开罢。"
  蔺燕梅拉开了一层厚窗帘,留了一层窗纱。隔了树影,窗纱,一片月色直泻进来。青空蓝净。大家都看呆了,静得听见窗外树叶子动的声音。
  "我接着说,燕梅。"史宣文说:"伍宝笙同我都是今年毕业了。四年前来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比你今天还大一两岁。对不对?伍宝笙?"
  "我没有睡着。"伍宝笙说."你先说罢,我也有活想说呢,你先说罢。"
  "我说,这四年一晃就过去了。我们埋下头去用功,仿佛是抬起头来看看钟那样才发现已经毕业了!"史宣文说:"书呢?浩如渊海!哪天才念得出个头儿来?从前以为拼命念四年等到毕业就算学成了。现在才知道学问真是终身的事。如今一梦醒来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后悔在学校这几年没有分出精神好好玩一玩。自己又要板起脸做先生去了。"她沉静了半天。
  "还有呢?"蔺燕梅说:"史宣文?"
  "我就想起你来,燕梅!"她说:"我总觉得你不像是应该跟我们走向一条路的。我想不起来你将来是什么样子;守了一屋子的书?拿了一支笔?写莎士比亚《对开本》的研究?我觉得不像。另外一条路呢,你看你的母亲。有这么样一对儿人人喜欢的孩子,学了那些年音乐,为自己女儿谱一支歌?叫人人羡慕!我也觉得不像你。不过以今天的我回头来看,我觉得还是生活本身要丰富些才好。至少也别像我们这样单纯简陋。不过我也不赞成冒险。我想,一个人总要随时四下里看着,别把自己范围住了。什么事情要是按照自己高兴去做。吃了亏,也甘心。是自己要那么做的。人生下来,只有一段有限的生命。就像有限的钱一样,固然要考虑,同时也要任性的花!"
  "姐姐!"蔺燕梅听了就问伍宝笙:"你说呢?"
  "史宣文跟我想的都是差不多的事。"她说:"方才听她说的时候,我有点替你担心。她说的那种感觉确是我们这会儿想的。也非如我们这样埋头傻念了四年书不会感觉到。然而回头来有这种感觉是不要紧的。比如今天的你一下子不考虑就接受了这思想,我就不敢说是安全的了。进学校不是为了求学的,难道是为了玩才来的?学问不是终身的,难道是学了四年便去了?四年功课向我们索取了四年好光阴,真是一件伤心事。但是这种制度下的大学教育如今全世界那一国不是同样的情形!有时候我会觉得用不到这许多大学。更不必糟蹋这许多女孩子来上大学!有时候我又不服气,不服气光是男学生才念书,便拼命去争。从这一点来说,我倒也未曾失败过!"她想起的事情太多了,也一时接不下去话了。
  那边蔺燕梅不大懂了,她问:"不是说现在大学生还嫌太少吗?照你说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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