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她还记得,他与她,在赋梅阁度过的那段时光。来来去去,月月年年,只不过她一直是个看客。·
【腊月初四,凉州下了一场大雪】
又是一个下雪天,凉州城显得过分凄清,官道上几无人迹,只是有偶尔过路的商家小贩。
一个小贩车缓缓向前行着,推他的主人红着鼻头,跺跺脚,懊恼自己的食儿又卖不出去了,正要拿了勺自己先来一碗,正好暖暖身。
“小哥儿,姜粥怎么卖?”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轻不重,不缓不快。
小贩抬起头,只见一个姑娘站在车前,约莫十六七岁,墨色的长发及地,只是简单地束着一段丝带,插一枝梅簪,玉石般光滑的脸面稍带苍白,凉唇轻启,也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见那小贩不做声,她又重复了一遍,只是稍提高了声音。
“呃......三文钱一碗,姑娘要么。”小贩傻笑了声,尴尬地说道。
她微微颔首,自侧身摸出三个铜板,递上前去,“一碗。”
“好嘞。”小贩动作利落地盛好一碗姜粥,递给她。
她接过,没多说,转身走向树林深处。
女子的身后,雪一直扬扬洒洒地下,落遍了整个凉州城。
那一日,是腊月初四。
【赋梅阁外,红着的一片全是梅】
穿过树林,拐角有阁,自上方有一竹匾,题字“赋梅阁”。
赋梅阁外,红着的一片全是梅。
她绕过阁,进入松木堂,只见一个男子坐在床边,神情淡漠,他的身边躺着另一女子,眼睛闭着,嘴角处隐隐有血,脸颊苍白得有些吓人。
她迟疑了一下,舔舔唇,开口淡道;“公子。”
“滚。”
她颤了颤,接着说:“......买了粥,要不要......”
“......”
她等了须臾,见男子没有回应,便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递上姜粥,递到他手边。
啪。
干净透彻的瓷碗应声而碎,洁白的碎片四处飞溅,有一小片擦过她的脸颊,渗出了妖艳的颜色。
她突然觉得那伤好痛。
男子讽刺地弯了弯唇,眸子深黑的发亮,那种冰冷得可以冻结空气的颜色她只见过一次。
“不要假惺惺的,梅灯芸,我此一生,便是再不可能看你一眼。”
灯芸低垂眸眼,淡淡开口:“嗯。”
“你只是个我捡回来的丫头,原本以为你会陪画画......”,男子突然皱紧眉头,猛地吐出血来,接着说,“......只不过是痴心妄想当了阁主夫人,咳咳......你且听着,从今日起你不再拥有梅家姓,任下任阁主,与我......和画画再无干系......你满意了么......”他抖着身,仿佛就要咽气,却忽的笑了:“这九天散魂散果然是好东西....哈哈哈......哈哈哈......”
灯芸凝视着他,目光渐渐迷离,抬手抚上脸颊的伤。
“谢家主,灯芸求之不得。”
【家主大祭,却空无一人】
腊月廿八,梅家公子,赋梅阁阁主身中剧毒,乃不知身亡,遂命灯芸为下任阁主。腊月廿九,奉当朝天子之命,厚葬梅听雪于神陵园东八里外。
这一日,刚好也是大雪漫天。
灯芸孤身站在坟前,定定地凝视着碑牌,就好像他死那日一样盯着他。
“赋梅阁......第十八代家主......梅听雪。”
呵呵,灯芸笑了,忽然想起,那一日他说——
梅灯芸,我此一生,便是再不可能看你一眼。
再不可能......
再不可能......
神陵园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灯芸矮下身来,将一只玉骨青梅壶放在坟前:“十八年的梅三娘,公子请喝。”
风吹过,无人应答。天地间,只有白雪纷纷。
【从此,便没人记得了罢】
次年三月,国相之女殷画画毒发身亡。承她生前遗志,同葬神陵园与夫君梅听雪长眠。
赋梅阁内,灯芸孤身挑灯夜读。
有夜风吹过,灯火摇曳,似是微小生命在风中挣扎。突然,焰猛地向后一倒,眨眼间,有一女子跳进窗来。
“你这妖女,还我姐姐命来!”
灯芸微微低眸,浅弯凉唇“:好一把绿玉四彩剑。”
女子稍一呆愣,随机恼羞成怒:“少装,你毒死我姐,又加害于听雪哥哥,为的不就是这阁主之位吗?如今,你如愿了,但我要你血偿!!——”
说着,那女子一提长剑,侧身就要劈向灯芸。
灯芸抿唇,手稍稍抬起,刹那间风云骤变,日月无色,无数梅花瓣夺窗而来!
“你!......你果然是妖女!”那女子睁大杏眸,剑身不可自抑地微微颤抖,未曾伤到灯芸半分。
“你说对了......”灯芸浅笑,抬手轻抚脸颊,“我不想再为任何人受伤了,因为我,怕痛。”
灯芸是梅妖。六百年前自天帝袖间坠落凡尘,正好落在了凉州城的赋梅阁外,就此落地生根。 赋梅阁主梅听雪日日悉心照料灯芸,日复一日,灯芸动了凡心。那一年,她刚好修成凡身。
可是,直到有一天,国相之女殷画画那般决绝地对她说:“听雪哥哥是我的,我们从小就是订了亲的!我不管你是谁,休想成为阁主夫人!我要让他爱不成你...恨你一辈子!”说罢,她举杯饮尽杯中茶。
异样的香味弥漫开来,灯芸心猛地一颤——九天散魂散!
“小姐......你......”,灯芸哑声喃喃,“......你又何必如此。”
于是,殷画画中了此毒,并嫁祸于灯芸。灯芸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梅听雪压抑着声音,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梅灯芸,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灯芸就这样看着他对她的好,他为她不惜一切的续命,甚至荒废仕途,日日夜夜守在她床边。最后是灯芸用自己一半的修成替殷画画续了命,而这一切梅听雪都不知道,也许灯芸认为,他不必知道。
——起码让他不那么恨自己。
——起码让她再多看他一眼。
——只要,多看一眼,多为他做点事,就好。
灯芸已经没有了爱他的权力,但是她单纯的想他快乐,这就足够了......
【人情世事,不过如此】
小贩远远地看到她,大声张罗:“哎!姑娘,要不要姜粥啊?”
灯芸苦笑了声:“不要了,小哥儿。即便我买,也无人品尝了。”
说罢,她抬头望天,那个人......到底爱不爱喝姜粥呢?下次,定要问问他......
灯芸低头,手上静静地躺着一条三尺白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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