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歌(七)(6)
时间:2015-05-24 作者:鹿桥 点击:次
"偏喜欢唱这个!"他妹妹轻轻地骂他一句:"你是个次中音也不管。" 他们两兄妹是场面上的人物。小范弹得一手好琴。她两手的节奏和微偏的头,都秀美好看。范宽湖声音雄厚的很,唱时两眼神采奕奕很有表情。一节歌将唱完,回头看看妹妹,妹妹点了点头,又弹了一个开头,他把第二节也唱了。全客厅一丝声气也没有。静静听他唱完,大家热烈地鼓掌。 小童高兴地跑过去跟伍宝笙说:"不假吧?他是唱得有这么好!在宿舍常唱的。今天有了钢琴,简直跟唱盘一样!"蔺先生听了笑着说:"是唱得好。欢迎,欢迎。"蔺燕梅过去问:"再虽一支好吧?"范宽湖早就技痒,情不得总叫他唱。小范笑着说:"等等再唱吧。别人也玩玩才好。"她说着站了起来,走回自己座上去。 "京戏也好听的。"蔺先生说:"有人能唱吗?" "乔倩垠!"凌希慧喊:"上过台的!"大家听了鼓掌。薛令超尤其带劲。蔡仲勉坐在他旁边,拉了他一把。 大宴坐在蔺燕梅旁看见不活泼的乔倩垠有点窘,知道粉墨登场与这个对面就唱不同,便问蔺燕梅说:"有胡琴吗?没有托的,恐怕不好唱。"蔺燕梅正要过去。这时伍宝笙见大家掌声不停,有心要叫乔倩垠和大家多接触,便把她推了起来,又笑着说:"乔倩垠小姐答应了,唱'贺后骂殿'。"蔺燕梅便小声对大宴说:"她现在已经活泼多了。叫她练练胆子吧。等一下多鼓掌。"大宴笑着点头。 "改一个'贩马记'吧,没有胡琴。"乔倩垠轻轻地说。她便开口唱了。唱得真是字正腔圆,丝丝入扣。几个弯儿嗓子便直转上了云彩眼儿里,又细又高,偏又抑扬自如得很。初一唱,听得出胆怯,有点颤抖,过一些时,看大家听得入神,就放开喉咙,唱了"听刑"一整段。忽然一声都歇。大家还寂静的等下一句呢。蔺燕梅喜欢得跑过去抱住她。她轻轻咳嗽了两声。蔺太太说:"真累着了。快来我这儿歇歇。乔小姐身体不大好吧!"蔺燕梅扶她过去。大家掌声之烈更盛过方才。 "燕梅。"蔺先生对女儿说:"我们肚子都饿了,你有什么好吃的给我们吃?" "咦!"她叫:"我倒忘了。听得太高兴啦。"说着就跑了。 等了一下,有一个仆役,一个老妈,一个拿茶盘,茶具,一个拿了壶,每个人前面都摆了一份杯,碟,小叉子。等了一下,又端出许多香喷喷的糕点来,又好看又还冒着热气。又待了一下。蔺梅领了弟弟出来,她手里一个大盘子,是块大奶油蛋糕,弟弟拿了一把叉,还有一把刀,敲敲打打地。 "别敲豁了刀刃儿,弟弟!"她说。两个就都走进来。 大家此刻早都一点不拘束得像在自己家一样了。有的围上桌去夸糕点好看,有的去和弟弟玩。弟弟一个个都见了。蔺燕梅要他去收集碟子,由姐姐切开糕,并且摆上点心。弟弟把第一盘给了妈妈。第二盘给了爸爸。姐姐说:"傻孩子!客人呢?"弟弟就笑。把手中一碟糕差点倾在地毯上。 小童一边吃一边直喊好。蔺先生说:"是真好吧。可以说出来了吧?这点儿东西把燕梅忙了一天!" "爸爸就多吃两块吧!"她说"要你宣传!"大家知道是她作的,都惊叫了起来。她只是轻轻地笑,殷勤地让大家多吃。 "用不着让,燕梅。"伍宝笙说:"准定都会当饭似的吃饱了。你若是不信,有多的小童都能带回家去呢!" "你看你早说了一句!"蔺燕梅说:"我当真预备了一盒给他带回去呢!" "真的?"小童说。蔺燕梅已经跑出去扶了个大纸帽盒来。大家围过来看。蔺先生蔺太太也不知道她捣的什么鬼。帽盒一揭开,啊! "一只蛋糕荷兰鼠!"大家不觉一齐说。这只荷兰鼠胖胖地有兔子,真是非常可笑的神气。白的奶油,和巧格力,作成一只花的荷兰鼠。两只小眼是两粒蔺燕梅自己的钮扣。小童发了愁。"这怎么舍得吃呀!对不对?"伍宝笙看了他说。大家都笑。谁也觉得吃了可惜。那样子实在做得太好看了。 "真是好。"蔺先生说:"把爸爸的帽盒也给送了人啦。"大家听了又笑。小童忽然想了起来就跳起来说:"送给米线大王!" 这一声大家欢呼起来。伍宝笙叫大宴把这米线大王宴请学生的事告诉蔺先生蔺太太。范家兄妹也是第一次听到。蔺先生听了叹息。蔺太太直掏手绢擦眼睛。 茶点吃过,大家竟有饱餐一顿饭似的感觉。蔺太太对蔺先生说:"燕梅确是长了不少见识。她的主张真对。你的客人来三十个也吃不了这许多蛋糕!"蔺先生大笑着看他们,男学生也笑,女学生才有那么一丁点儿难为情起来。 "燕梅!"蔺先生看他女儿收拾了桌子,又给大家添了茶,就说:"你,琴也听了。唱歌也听了。又烦了乔小姐唱了一段奇双会,你用什么招待人呢?净让大家夸你荷兰鼠做得好?"蔺燕梅听了忙用手势叫她父亲不要说。她父亲偏不肯停。急得女儿直央求:"爸爸!爸爸!下回吧!下回吧!"闹得大家都听见了。伍宝笙过去问她是什么事,她不肯说。蔺先生说:"我要来催场了。"他便走到钢琴前在琴盖上取下一个提琴盒子来开了琴盒,拿出琴便试了试音。蔺燕梅羞涩地向大家闪烁着她明亮乌黑的眸子,说:"不要笑话呀!"便跑上楼去了。蔺先生试好了音,过去请了蔺太太来从地在琴凳上。先合奏了莫札特的一个小舞曲。蔺燕梅下来了。 她换了衣服,穿了软鞋和长长的白纱舞衣。把头发散下来,一只手提了衣裙走来了。大家看得太着迷了,都不知道怎么好。她的小嘴也微微张开了,因为心跳太厉害了。 "开始了!"蔺先生说。燕梅就把腰略一弯行个礼。音乐一响,她轻轻一纵舞步便旋转起来到了琴台前一块没有地毯的光滑地板上。她跳的是一种不急躁也不滞缓的表演舞步,正合她身份年纪。她舞来如闲话那样自然,如顾盼那样明媚,如蜜蝶那样快活,如白云那样悠暇,如麂鹿那样灵巧,如家鸽那样优美。她舞起来就不觉手足无措那样窘了。在舞步没有规定眼睛一定要看什么地方时,她也敢看了大家偷笑一笑。作父亲的也还她个高兴赞许的鬼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