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呢?」 『妳?』 「嗯。如果我是一幅画,你的感觉是什么?」 虽然这个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但突然面对时,我却无法直接了当回答。 而且这问题并不像吃饱了没、天气如何、现在几点那么单纯。 「打烊了。」 老板出现在我们桌旁,说了这一句。 『干嘛突然说要打烊?』 「太晚回去不好。」老板开始收拾桌上的杯盘。 『怎么开始关心我了?』我问。 「我关心的人不是你。」老板说。 珂雪笑了笑,收拾好东西,我陪她一起走出咖啡馆。
我们慢慢走到她的车旁,我帮她把东西放好,她发动了车子。 『妳刚刚那个问题,我想……』 「没关系。」她摇下车窗,「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然后她摇上车窗,挥了挥手,便开走了。 我还在犹豫该怎么回答她时,她的车子已经被黑夜吞没。
搭上最后一班捷运列车,我回到家。 客厅是一片黑暗,我猜大东大概不在,便直接回到房间。 洗个澡后,打开计算机,想把这两天的进度写进《亦恕与珂雪》里。 只写了几分钟,便呵欠连连。 关上计算机,直接扑到床上,没多久便进入梦乡。
早上醒来时,觉得精神很好,应该是昨晚睡了个饱觉。 出门上班时,还在地上捡到十块钱,真是幸运。 一走进公司大门,看看墙上的钟,刚好八点,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 礼嫣也笑了笑,清清喉咙,开始唱:
「亲爱的海呀,你是不是有很多话要说? 为何你的倾诉,总是一波接一波? 不要认为你的汹涌,我无法感受; 我知道你激起的浪花朵朵, 是情人间的问候。 请看看我的心,已被你侵蚀与淘落。 但我是坚硬的岩石,只能选择沉默。」
这首歌的旋律和歌词我从未听过,应该又是礼嫣自己作的歌。 「怎么样?」礼嫣问。 『很好听,有一种澎湃的感觉。歌名叫?』 「我还没命名呢。」 『这么好听的歌,怎么可以没有名字?』 「这样呀……」她想了一下,「那么,就叫海与岩吧。」 『海与岩?』我说,『嗯,不错。』 「谢谢。」她笑了笑。
走到我办公桌的路上,脑子里还回荡着这首歌。 礼嫣取名的方式跟我很像,我把小说叫:亦恕与珂雪; 她把歌名叫:海与岩。 看来我和她同样都是不太会取名字的人。 不过,这首歌真的好听。
今天老总召集大家开个会,他说景气渐渐复苏,公司业务也开始成长。 要不了多久,便可以恢复正常上班,薪水也会恢复正常。 照理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可是我听到时的第一个反应却是: 下班后还能跟珂雪喝杯咖啡吗?
如果恢复正常下班,那么下班时间是五点半,可是通常会拖到六点。 珂雪六点半要上班,六点十分左右就得离开咖啡馆。 这样岂不是我刚走到咖啡馆时,珂雪正好要离开? 就像《鹰女》这部电影的情节: 男子白天是人、晚上是狼;女子白天是鹰,晚上是人。 两人注定无法以人形相见,只能在短暂的日夜交替时分,匆匆一瞥。
『太悲伤了。』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你其实可以不必悲伤。」老总说。 『真的吗?』 「你不要干这个工作就可以了。」 我的思绪立刻回到会议现场,老总正瞪着我,我搔了搔头,赶紧闭嘴。
如果公司的业务开始成长,那现在这种上班较为清闲的日子, 恐怕是此情可待成追忆了。 写小说久了,好象忘了自己的工作,以为写小说是生活的重心, 这实在不太应该。 话说回来,写小说可以放弃,但要我放弃跟珂雪喝杯咖啡的机会, 那绝对是做不到的。 光是用想的,就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
下班后,到咖啡馆跟珂雪喝咖啡时,脑子里还是在想这件事。 珂雪问我怎么了?我跟她详述老总开会时所说的话。 她说没关系,还有礼拜六、礼拜天呀。 我想想也对,便不再自寻烦恼。
不过我又忘了要告诉珂雪:她是一幅会让我心里有所感受的画。 而她也没继续问。 我想这样也好,因为就像礼嫣所唱的: 我是坚硬的岩石,只能选择沉默。
坐捷运回家的途中,我突然想到:我可以不必对珂雪明说啊。 我只要把对珂雪的感觉写入《亦恕与珂雪》中,不就得了? 这样珂雪看完小说后就会明白了。 想通了这点,我不禁在捷运列车上哈哈大笑。
回到家以后,又出现一个好消息:大东的剧本终于写完了。 大东很兴奋,找来了鹰男和蛇女,并让小西下厨请大家吃饭。 小西在厨房忙碌时,大东在客厅讲解剧本的结局。 他愈讲愈得意,还站在沙发上弹来弹去,有些得意忘形。 『你平时沉稳得很,但如果碰到兴奋的事,却显得太激动。』我说。 「是啊。」鹰男说,「这算是个缺点。」 「嗯。」蛇女也点点头。 「狮子,已经是万兽之王,总不能,因为牠不会飞,就说牠不好吧。」 小西从厨房说出这段深奥的话,我们三人的嘴巴同时被冻住; 大东也差点从沙发上跌下来。 吃饭时,原本气氛很热烈,但蛇女突然掉下眼泪。 你看过蛇在流泪吗?或是说,能想象吗? 所以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干嘛哭?」鹰男问。 蛇女狼狈地擦拭眼泪,说:「我现在好丑好丑,所以不要跟我说话。」 「妳曾经漂亮过吗?」鹰男说。 蛇女的脸色立刻由白变青,简直比川剧中的"变脸"还迅速。
鹰男挨了三记重击后,大东才问蛇女:「怎么了?」 「没事。」蛇女回答,「只是突然觉得悲伤。」 『喔?』我很好奇。 「我只要看见别人很幸福,就会为自己感到悲伤。」 蛇女说完后,看了大东与小西一眼。 「我倒是看见别人很悲伤,就会觉得自己很幸福。」鹰男说。 「你还想挨揍吗?」蛇女说。 鹰男识趣地闭上嘴。
吃过饭后,大东与鹰男、蛇女在客厅讨论,小西也在。 他们主要讨论接下来的蛇女和鹰男的剧本。 我听了一会,便回房间写我的小说。 写着写着,就想到悲伤这种东西。 悲伤真是一种神奇的情绪,总会无声无息、无时无刻、莫名其妙而来。
幸好我还是睡得很安稳,没被这种情绪影响。 但隔天一早进了办公室,便感到悲伤,因为已经过了八点一分。 我垂头丧气地往里走时,听到礼嫣说:「别忘了今晚的尾牙宴哦。」 『尾牙?』我停下脚步,很疑惑。 「昨天周总在开会时说的呀,今晚要吃尾牙。」 『是吗?』 「你开会时一定不专心。」她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