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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店街(十五)(4)


   “不晓得。”
   我把记事本、出生证的摘抄件和装着照片的信封,一起放进上衣里层的团袋里。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闪过了这样的想法:等我能够一旦取得这些宝物,我就把它们藏进上衣的夹层里。
   “谢谢您给我这些纪念品。”
   “不用客气,麦克沃伊先生。”
   她再次说出我的名字,这使我松了口气,因为她第一次称呼我时,我听得并不很清楚。我很想,很想立即在此时此地就把这个名字记下来,但又搞不清楚该怎么拼法。
   “我很喜欢您叫我名字时的发音,”我对她说。  “一个法国人能读得这样好,是很不容易的……可是您怎么写它呢?人们在写的时候,总要弄出些拼写上的错误……”
   我用一种调皮的口吻说着。她笑了。
   “M……C……大写的E,V……O……Y……”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着。
   “是一个字吗?您能肯定吗?”
   “完全肯定,”她说,对自己没有被我难倒感到很得意。
   这么说,是麦克沃伊。
   “好极了,”我对她说。
   “我从来不会拼错字的。”
   “彼得罗·麦克沃伊……我的名字倒是很怪的啊,您不觉得是这样吗?有些时候连我自己也还不习惯呢……”
   “拿着……我差一点忘了,”她对我说。
   她从口袋里抽出一只信封。
   “这是我收到德尼兹的最后一封短信……”
   我展开信纸,读起来:

       亲爱的埃莱娜:
       一切已经决定了。我们明天和彼得罗一
   起越过边境。我将尽快地从那里给你写信。
       在此期间,我给你一个巴黎的电话号码。
   通过这个人,我们可以联系:
         奥列格·德·弗雷戴·AUTeuil154—78
   拥抱你。

               德尼兹
               二月十四日,麦热夫。

   “那您后来打过电话吗?”
   “打过,但每次接电话的人都告诉我说这位先生不在。”
   “这个弗雷戴……是什么人呢?”
   “我也不知道。德尼兹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
   屋子里,阳光渐渐地隐去。她打开靠长沙发一头矮桌上的小灯。
   “如果能再看一看我以前住过的房间,我将感到非常高兴,”我对她说。
   “那当然可以……”

   我们顾着走廊走去,她打开右边的一扇门。
   “瞧,”她对我说,“我,我已经不用这间房子了……我睡在朋友的屋里……您知道吗?……就是那个朝院子的房间……”
   我站在门口。天还相当亮。窗子两边,悬挂着紫红色的窗帘。墙上糊着绘有装饰图案的浅蓝色壁纸。
   “您认出来了吗?”她问我。
   “认出来了。”
   房间深处,靠墙放着一张庆绷。我走过去坐在床沿上。
   “我可以一个人在这里呆几分钟吗?”
   “当然可以。”
   “这可以使我回忆起从前的‘美好时光’……”
   她阴郁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她离开了房间,我打量了一下我的周围。这间星子里的地板也坏了,有些地方缺了木条,露出的窟窿尚未修补。窗子对面墙上,有一个白大理石的壁炉,它的上方挂着一面镜子,镀金镜框的四角,各镶嵌着一枚贝壳。我横躺在床绷上,先是望着天花板,然后又转眼看那壁纸的图案。为着看清图案的细微地方,我几乎把前额都贴在墙上了。那是些田园风光。荡秋千的、假发弄得很复杂的少女。穿着灯笼裤、弹着曼陀林的牧童。月光下的用材林。这一切,都没能使我回忆起什么。然而从前,当我睡在这张床上的时候,这些绘画对我该是很熟悉的啊。我想在天花板上、墙上和门旁,随便找点我自己也弄不清究竞是啥的痕迹或者迹象,不过没有发现什么可以引起我注意的东西。
   我站起来,走到窗前,向下望去。
   街上行人稀少,天色比我进楼时更加昏暗了。警察依旧在街对面的人行道上值勤。如果我向左边探出身去,就能看到一个广场。那里也是行人稀少,另外的一些警察在值勤。
   天渐渐地暗下来,好象黑暗从各扇窗子也慢慢地渗透到这些楼房中去了。这些窗子都黑洞洞的,可以看到房子里无人居住。
   于是,我好象突然悟到了什么。看着这个房间,我产生了一种焦急和忧虑的感觉,这种感觉是我以前所熟悉的。在暮色中,这些建筑物的门面、这条人迹稀少的街道和这些值勤者的阴影使我困惑不安,就象听到我过去所熟悉的一首歌曲或者闻到我过去所熟悉的一种香味似的。我确信,从前在这个时刻,我是常常呆呆地站在这里观察周围的,总是一动也不动,连灯也不敢击打开。

   当我回到客厅里的时候,我本来以为里面没有人呢,后来才发现她已经躺在丝绒长椅上睡着了。我轻轻地走过去,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在白色羊毛地毯的中央,放着一个盘子,上面一招茶壶、两只杯子。我咳嗽了几声,她没有醒。于是,我在两只杯子里倒上茶,——茶早已经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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