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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慢性病,拼的是态度(2)


  
  如果真有来世,希望他遇上一对明理的父母。
  
  再假设如某人经过治疗,肿瘤控制住了,然后好几年跟没事人一样,不复查了,忙呀奔事业呀,肿瘤复发也不治了。这种情况在美国肯定不会出现,大家都老老实实地定期复查,病情有变化赶紧治疗。在中国有很多人也是这样,但确实有人不是这样,不是因为他们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不惜命,而是因为有人告诉他们,化疗副作用大,有人告诉他们,我能够治好你的病。这些人或者是中医或者是民间骗子或者是和尚道士气功大师。于是这些患者放弃了现代医学,不是不治疗也不是因为忙,而是成了骗子的猎物,吃中药喝草药练气功去了。
  
  当年我们实验室一位老技术员就是这样,长期高血压,吃降压药吃得好好的,突然有人说练气功治高血压,药不吃了天天练功,没多久就去世了,才五十几岁。大家数一数你们看到的听到的身边发生的例子,看看有多少。
  
  我再举个例子,研究生刚毕业时,一位开公司的同学求我帮忙,是他一个客户所托,山东来的,30岁左右,刚刚结婚,有一次晕倒了,在当地诊断为脑瘤。我带着他去了在天坛医院的神经外科研究所,找了专家看了,诊断无误,又帮他住进了天坛医院,做了全面检查,专家建议是不治疗,希望肿瘤不增长。病人和家属也很满意,准备过几天就回去了。
  
  那天正在所里做试验,天坛医院的同学来电话说你介绍的那病人急着要走,说要去看其他医生。我让他拦住等我赶过去,匆匆把手里的试验结束,骑车狂奔,结果在天桥商场门口撞上了一位骑车急着接孩子的大哥,让人家骂个狗血喷头,花钱给人家修车之后赶到天坛,那边出院手续已经办妥了。一问之下,得知他们听病房里的谁说外地有个专治脑瘤的神医,特别灵。我尽力劝哪里劝得住,他们夫妻急匆匆地去找那神医了。下一次再见到我那同学时,得知这位比我大几岁的年轻人已经去世了。
  
  我不清楚这位憨厚的山东人是否死于肿瘤发作,但根据神经所专家的诊断,他起码还能活好几年,也许更久。
  
  很多肿瘤不算不治之症,可是在许多中国人眼中,得了肿瘤就算绝症了,就可以胡乱治疗和吃药了。同时病人及家属总会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大师在民间,能够治好全世界科学家都治不好的绝症。这就是为什么中国肿瘤病人存活率远远低于美国。
  
  我父亲死于直肠癌,原因是因为患癌部位,加上当年没有结肠镜筛查,诊断出来已经晚期了。他在治疗期间结识了一群患同样病的病友,他们中大部分没有到晚期,结果这批病友中我父亲是存活时间最久的。
  
  记得那年回国时父亲已经卧床不起了,来了一位病友,住在同一家干休所,直肠癌诊断得比较早,治疗效果也不错,精神状态非常好,他是来建议我父亲和他一样练某种专治癌症的气功,被父亲回绝了,因为1957年气功第一次问世时,父亲参加了对气功的调查,知道那东西是什么玩意。
  
  几个月后给家里打电话时得知,那位叔叔去世了。
  
  积极配合医生、定期复查、按时吃药是慢性病患者的准则,在美国,当病人提出有关替代疗法和补充疗法的问题、或者一些处于临床试验阶段的疗法的问题时,医生通常会给出明确的反对意见,大多数病人接受医生的意见和建议。而在中国,医生往往不会这样回答,甚至医生有意无意地推荐,加上病房里社会上流传的骗子的信息,使很多慢性病患者过早地离开人世,按美国的标准,他们是被害死的。
  
  目前还有很多疾病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但并不表明无法治疗,而是根据现阶段的认知和技术水平,采取保守疗法的效果最好,也并不表明医学对这些病永远束手无策,还是我前面说过的:时间。
  
  ***刚刚出现时,不要说发展到***阶段了,感染***毒就如同被判了死刑。三十年过去了,虽然还没有有效的***疫苗,但在***治疗上已经今非昔比,在发达国家,大部分***人的病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已经从一种急性传染病变成了慢性病。这是我们这一代人所亲历的现代医学的奇迹之一。有很多***人之前得益于辅助疗法,坚持到了新的药物的不断出现,他们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他们的寿命不断地延长。反过来看,那些号称能治愈***的中药和神医害的人还少吗?
  
  病人和家属都盼望奇迹,但是奇迹不在深山老林中、不是大隐隐于市、不在故纸堆中,奇迹在研究人员的大脑中、在科研和开发的链条里。奇迹不是传奇而是科学,或者说,只有科学能够创造真正的奇迹。
  
  下面我讲一个奇迹。
  
  1919年,日后出任美国国务卿,先后两度出任最高大法官的查尔斯·休斯的幼女、12岁的伊丽莎白被诊断为糖尿病。以当时的医疗条件,这种儿童糖尿病经诊断后存活不过一年,医生认为伊丽莎白只有半年寿命。
  
  当年父母们听到这个诊断后,有两种反应,一种是不相信医生,认为肯定有办法治好,就像今天的很多中国人一样,他们到处找声称能治好这种病的医生,不管是喝石油还是吞虫子,只要那所谓的医生说能治好,家长们都会掏钱。另一种是相信医生,放弃了,让孩子尽可能快乐地度过剩下的时光。
  
  休斯夫妇则选择了第三种,他们相信医生,但希望现代医学能有比放弃更好的办法。弗雷德里克·阿兰医生有一种办法,用严格的饮食控制,使糖尿病患者骨瘦如柴,但能够存活数年。这种疗法并不被其他医生接受,他们认为反正早晚也是死,为什么不让孩子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为什么要饿死?阿兰医生认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坚持到糖尿病能够有救那一天。
  
  这是一个渺茫到不能再渺茫的希望。休斯夫妇抓住了这个无比渺茫的希望,为此放弃了再次参选总统,尽管胜选的希望很大。这样做,休斯给了科学最大的信任。
  
  将近三年过去了,伊丽莎白瘦到只剩下骨架,下唇干裂,牙齿上全是血,每天只吃不到300卡路里,可是尿中依然有糖。她能坚持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也到了最后时刻,休斯夫妇把女儿从阿兰医生的疗养院接回家,准备陪伴她度过人生最后的一段时光。
  
  就在这时,弗雷德里克·班廷研制出胰岛素,休斯夫人带着女儿火速前往多伦多,请班廷治疗。因为要去巴西陪丈夫参加国际会议,休斯夫人把女儿托付给保姆,留下一大笔钱,用于把伊丽莎白的尸体运回纽约、安葬在休斯家族墓地。对女儿的生命,她终于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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