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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蚯蚓(6)


  刘医生抬眼瞟她一下:“那也得单位开证明来,我们才能取。”说罢,调头转向hushi,“下一个。”后面的病人马上进来了。
  “刘医生,我现在没单位。以前是开的士的,现在不开了。”樊松子用手撑住桌子,将椅子让出来。“这是医院的规定。居委会的证明也行。”刘医生的口气不容商量。樊松子想再争取一下,磨蹭着不肯走,刘医生却不再搭理她。刚坐下的病人也满脸不耐烦地望着她。她只好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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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医院大门,樊松子又在附近转悠了一圈。半个小时后,她走进了一家门脸看起来比较气派的私人诊所。
  诊所临街的玻璃窗上写着业务范围:人工流产、上环、治疗各种妇科疑难杂症。樊松子知道,这种地方,只要掏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诊所的大夫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得不怎么体面,尖嘴猴腮的,但看起病来,说得头头是道。樊松子仔细旁观了两个病人的诊疗过程,最后决定就是这儿了。
  尖嘴大夫和刘医生说的差不多,但没要求樊松子开证明。双方很快谈妥了手术的时间和价格。
  临出门,樊松子又返回身,将一百元钱放在桌子上:“我另加一百,有两个要求:一是消毒一定要到位,到时我会监督hushi的整个准备过程;二是不管是消毒、消炎,还是麻醉,我都要最好的,不能是邪货。”尖嘴大夫眨眨眼睛,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您放心,就是不加钱,不提条件,我们这里的技术、服务和药品都是过硬的。”
  第二天,樊松子躺在了手术床上。一盏射灯从张开的两腿间照过来,有点晃眼。冷气开得很足,樊松子感觉浑身凉冰冰的。麻醉针戳进肉里时,她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疼痛异常锐利。她的手不由得抓紧了身下的床帮。
  麻药很快开始发挥作用。樊松子感觉各种器械在自己的体内搅动,切割,但没有疼痛感。时间无声地流逝着,终于,尖嘴大夫举着个血淋淋的东西送到她面前:“取出来了。”他夸张地撇撇嘴,“真是不容易。”
  樊松子疲惫地点点头。这个环是生成成的第二年上的。生下成成后,她接连做了两次人流,觉得实在受不了了,偷偷跑去医院上了环,回家才和老宋讲。
  从诊所出来,樊松子感觉腰直往下坠,两腿木木的,不得劲。她在路口站了一会儿,身前身后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犹豫半天,她还是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车是另一家公司的,司机不认识她。从现在开始,樊松子决定要好好地对待自己,好好地保护自己。她要将自己这片待耕的土地整理好,以便一个孩子在这里安全、幸福地扎下根来。
  晚上,麻药散去,下面钝钝地疼痛起来,腰仿佛要断了。老宋晚上回来,发现她神情不对劲,问:“哪里不舒服?”樊松子摇头:“睡一觉就好了,有点累。”老宋进房睡了。
  樊松子还没想好怎么和老宋说。她想等一切准备好后,再开口。若是计划并不能成功,也就没有和他说的必要了,免得俩人尴尬。
  最近,老宋的应酬又多起来。樊松子有自己的事要操心,反而觉得少一个人吃饭更省心。
  大概在四年前,老宋突然提出离婚。樊松子问理由呢,老宋说两人没有共同语言。樊松子冷笑一声,说当年你从大山里走出来,读了几年书刚在这座城市落脚时,怎么不说我们没有共同语言?老宋沉默不语,但回家的时候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晚。樊松子左想右想想不通,怀疑老宋在外面有了人。
  为此,她跟踪过老宋。那天,她找单位同事换了辆车,停在老宋单位附近。下班时间刚过,她看见老宋和几个同事出来了,有男有女,分别上了两辆车。老宋坐的车上,只有两个男人。她跟上去,车停在了“一口湘”门前。这是市里新开的一家湘菜馆,樊松子经常送客人过来。
  她本打算一直等下去,赶巧上了客人。她便拉了两趟客。心里还是不甘,又转回“一口湘”。在门口等了没多久,老宋几个出来了,显然都喝了不少酒。一个女人将胳臂搭在一个男人的肩上,另一只手上上下下地舞动。老宋和另一个男人站在旁边说话。
  几个人又上了车,这次直奔“格莱美”,一家KTV量贩店。樊松子干脆一心一意等在外面,脸皮的厚度还不足以让她直接闯进去。
  樊松子在车里睡着了。猛地惊醒过来,一看时间,快一点了。她不知道老宋走了没有,想想还是开车回了家。老宋还没回。樊松子洗完澡,靠在床上又等了一个多小时,老宋才回来,一身的烟气、酒气。第二天,她偷偷闻了闻老宋换下的衣服,倒是没有异样的香水味。
  樊松子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聊。白白浪费了一个夜晚不说,还弄得自己睡不稳吃不香。这是何苦呢?跟踪的傻事是不做了,可她无法安心。好端端的,一起生活了快二十年,孩子都参军了,突然说要离婚。樊松子心里憋了一肚子闷气,她就是想不通。
  想不通的樊松子故意找茬儿,刺激老宋。每逢这时候,老宋总是无声无息地翻看自己带回来的报纸,不作回应。原本就稀淡的夫妻生活,基本停摆。樊松子再不让老宋近身了,觉得他脏。心都不在了,还怎么可能贴得那么近?后来,老宋干脆搬去了成成的房间。
  老宋不回应,让她感觉自己像唱独角戏,而台下只有一个对她无比蔑视的观众。樊松子心里越发地不甘,闹得越来越频繁,吵得越来越厉害。过分的、不过分的话,都不经大脑过滤直接往外蹦。后来,发展到摔东西。说着说着话,手里的抹布直接朝老宋的头飞去了,或是枕头结结实实地砸在老宋身上。
  终于有一天,老宋爆发了。沉默的人一旦爆发起来,能量有多惊人,樊松子算是知道了。老宋发了疯一样,一口气砸掉了一大摞碗碟。这之后,俩人就经常性地开战了,反正成成远在部队上。这情形一直持续到成成转业回来。
  成成到家那天,老宋回来得不算晚,一到家就进了成成的房间,聊了半天才出来。之前,樊松子已经将成成的床重新铺过了,老宋的枕头、被子都塞进了柜子里。老宋进卧室找了一圈,从柜子里拿出被子、枕头,铺在床上,当夜就在这边睡了。樊松子也没说什么。俩人像是商量好似的。但老宋还是照样很少回家,成成渐渐看出了不对劲,问樊松子。樊松子索性将老宋要离婚的事全抖搂出来,从头至尾,细枝末节,用的是怨恨的口气。


作品集王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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