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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蚯蚓(5)


  女人满脸的好奇:“大姐多大了?听说年龄越大越难治哟。家里那位很想要吧?男人都一样,总想着有个自己的骨肉。不过,女人没生过孩子也算不得完整的女人啊。别人看你的眼神都怪怪的,日子过得闹心。我是咬紧牙关,再苦再痛也受着,怎么着也要怀上个孩子。”
  不等樊松子答话,女人自顾自说开了。她说自己其实已经成功了,可欢喜了不到两个月,突然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不小心给感染了,得重新来。她又开始不停地跑医院。好在,检查什么的这次都免了,要不还得受一趟罪。那些检查可繁琐了。她告诉樊松子,“这里很多女人都治很多年了。喏,那个头发绾起来的,怀了几胎都流了,医生说是习惯性流产。孩子总是保不住,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个穿红衣裳的,从白马镇来的,看了两年了。蹲在墙角的是她男人。”女人将嘴靠近樊松子的耳边:“听说问题出在男人身上。可女人肚子鼓不起来,别人可不说男人不行,只说你这个女人有问题,没本事。女人啊,生来就是受苦的命,每个月都要流血不说,听人讲生孩子才难受哟,疼得坐都坐不住。特别是大龄产妇……”女人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表情尴尬地住了嘴。
  这时,樊松子的手机响了。是老宋。老宋显得很着急:“你在哪儿?医生说你还没到。”“我在生殖中心。”“你跑到生殖中心干吗?”“我,我迷路了。”樊松子压低嗓门儿,握着电话走出来。她感觉到女人表情惊诧地望着她。
  老宋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好,你在那儿等着,别走动。我让医院的导诊hushi过来找你。”
  挂了电话,樊松子不禁莞尔。什么时候,自己成了需要被导诊的人了?回过头,她望着“生殖中心”几个绿色的大字,原来这里不是生孩子的地方,而是让那些怀不上孩子的人怀上孩子的地方。
  樊松子第一次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在为没有孩子苦恼。
  
  7
  
  樊松子失眠了。
  自从成成出事后,她就睡不好觉。每天晚上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弄得老宋也睡不安稳。后来,她干脆抱着枕头睡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看过两次心理医生后,睡眠状况有所好转了,可今天她又失眠了。
  她不断地想起成成小时候。她从床上抬起身子,第一眼看到成成,一个皮肤红红、头发黑黑的婴儿。hushi说:“这孩子的头发真好。”她搂着成成喂奶,那猩红柔软的小嘴用力吧嗒着。她抱着成成上街买菜,看见的人都说这孩子长得真有趣。后来,就牵在手里了,在身边一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再后来,个头冲得比她还高了。今天她才知道,胎儿在**里的时候,原来是那个样子,像气泡一样透明、娇嫩。看着真是奇妙啊!
  樊松子越想越兴奋,睡意跑得无影无踪。她干脆坐起来。月光趴伏在地板上,斜斜的一长条。月光的颜色,和那些胎儿的颜色可真像啊。看着看着,一个念头突然像一柄锥子破空而来,刺进了樊松子的脑子里。
  再怀个孩子!
  一个像成成一样可爱的孩子!
  她要将亏欠成成的,通通补偿给这个孩子!
  念头一出来,就再搁不下了。樊松子很快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她就开始付诸行动了。仔细思量一番后,她决定先去找居委会的杨主任。
  踏进居委会光线阴暗的办公室之前,樊松子在心里打了几遍腹稿。这件事似乎不怎么好开口。推门前,她先站在外面定了定神,很久没和人打交道了,她似乎连见面寒暄的微笑都不会了。
  走进居委会办公室的樊松子微微笑着,虽然笑容显得有点僵硬。杨主任抬头看见是她,一脸诧异。很快,老太太换上了亲切的笑容,大声招呼樊松子:“快坐快坐,樊师傅,我正说哪天去看看你呢,你瞧我这忙的。”她面前的桌子上堆放着很多表格。说话间,她给樊松子端来了一杯茶。樊松子有点紧张,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在喉管里打了个漩,响亮地滑下去。
  她咬咬嘴唇:“是这样,杨主任。向您打听个事儿。”老太太忙不迭地说:“你说你说,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没问题。”
  “那个,是我一个朋友的事。最近,她的孩子生病没了,她想,她想再生一个。他们只有那一个孩子,不知道政策允不允许?”樊松子开始说得结结巴巴,后来流畅了,眼神恳切地望向杨主任。
  老太太认真听着,踏着樊松子的尾音,她埋下(禁止)子,拉开一个抽屉翻找起来。樊松子看见里面装着一本摞一本的资料。翻了半天,老太太抬起头来,眼镜滑到了鼻梁上,一双满是歉疚的眼睛越过镜框望住樊松子:“那个,我再帮你问问。那个计划生育的册子不知弄哪去了,我问到了,马上告诉你。”
  老太太执意要将樊松子送出来,樊松子一把将老太太拦在了门里,将门带上。外面阳光灿烂,她的眼睛被刺得不由眯起来。门内,传来老太太的一声叹息:“造孽哟。”
  若是昨天,这句话也许会像子弹一样击中樊松子,嵌进心里。可今天,它成了软绵绵的棉花团,樊松子轻轻用手一掸,就掸掉了。
  樊松子脚不停步去了计划生育办公室。她走路去的,走得很快,热出了一身汗。不是冷汗,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似乎不再让她难以忍受了。从计划生育办公室出来时,她的心情更好了。她得到的答复是“可以”。一路上,她的脚下像安上了弹簧片,轻快极了。
  刚走到楼下,杨主任一路小跑追上来:“樊师傅、樊师傅,问到了。”老太太停在樊松子面前直喘气,头发湿贴在额头上。樊松子生出一丝心疼,伸出手拍拍老太太的背。老太太缓过劲来:“我刚才去过你家,你不在,我问过了,可以。”樊松子含笑点点头。
  回到家,樊松子找出笔,在出门前列的一张纸条上,将政策一项后面画了个钩。
  接下来,她准备去医院。
  
  8
  
  樊松子去了市里最大那家医院,挂的专家号。妇产科的病人很多,门外的椅子上都坐满了人,还有不少人站着在等。
  进了屋,是个表情冷冰冰、语调也冷冰冰的女医生,姓刘。
  检查之后,刘医生面无表情地告诉她:“你这环上了快二十年,已经嵌进肉里了,取的话痛苦很大。我的建议是最好不取。”“医生,疼我不怕,麻烦您一定给取一下。”樊松子表情恳切。


作品集王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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