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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步穿过中关村(2)


  “你是干什么的?”女孩突然说话?
  “你觉得呢?”
  “学生?说不好?”
  “什么也不干?无家可归的?”敦煌发现说真话简直像撒谎一样轻松?
  “不信,”女孩说,站起来,“不过无家可归也好,一起去喝两杯?”
  敦煌在心里笑了,终于露馅了,就知道你还兼了别的职?他没嫖过,但保定和瘸腿三万嫖过,女人那一套他多少知道一点?只是这样的女孩也干这个,他揪了一下心,然后说服了自己,报纸上说,现在干这行的姑娘相当比重的都是大学生?大学生,多好的名字?敦煌又想起那些抱孩子鬼鬼祟祟卖光盘的女人?“还是我请你吧?”敦煌做出一副慷慨来,死猪不怕开水烫,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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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去附近的“古老大”火锅店?女孩说,得热乎一下,都冻透了?敦煌附和,他没想到沙尘暴一到,又把北京从春天刮回去了?从外面看,火锅店的玻璃上雾气沉重,里面鬼影憧憧?人叫那个多,半个北京好像都挤进来了,无数的啤酒杯被举过头顶,酒味?火锅味和说话声跟着热气往上浮?如此亲切的温暖敦煌至少三个月没有感受到了,心头一热,差点把眼泪弄下来?

  女孩靠墙,敦煌背后是闹哄哄的食客?鸳鸯火锅?三瓶燕京啤酒?敦煌注意到女孩点了两份冬瓜和平菇?女孩喝酒爽快,但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能喝?喝酒敦煌有经验,这是他唯一过硬的特长,保定以为自己酒量不错,但半斤二锅头下去就不知道敦煌到底能喝多少了?在女孩面前敦煌很谦虚,说自己酒量不行,一瓶下去就说胡话?
  “说吧,我听?”女孩大大咧咧地捋起袖子?她没发现敦煌喝酒几乎没有下咽的动作,而是直着流进去的,“就喝到说胡话为止?”
  接下来两人半杯半杯地碰?热气腾腾的火锅让人觉得他们俩是一对亲人?敦煌三个月没见过如此丰盛的诱惑,两眼放光,大筷头往嘴里塞涮羊肉?女孩脸色也红润多了,看起来年龄比在风里要小?还是挺好看的?鼻梁上长着两个小雀斑?谁的手机响了,女孩赶紧到包里找,等她拿出来,旁边的一个男人已经开始说话了?她的失望显而易见?她把手机在手心里转几圈,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问敦煌叫什么?
  “敦煌?”
  “听起来很有学问啊,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我爸取的?他基本上等于文盲?歪打正着?听我妈说,我刚生下来那两天,他愁坏了,找不到好名字,都憋成便秘了?没办法,从邻居家抱来一堆报纸,翻了一天也定不下来,最后在《人民日报》第一版上看到‘敦煌’两个大黑字,就是我了?”
  “你爸真是,早该取好了名字等你出生?”女孩空洞地笑起来,瞟了一眼手机,“我叫旷夏?空旷的旷,夏天的夏?好听么?”
  “好听?比敦煌强多了,我老觉得自己是块黄土夯出来的大石头?”
  女孩笑得有点内容了,说旷是父亲的姓,夏是母亲的姓?敦煌不觉得这名字有多好,父姓加母姓,满世界的人都这样取名字?但他还是说,好?他得让她高兴?所以接着就夸卖碟好,说自己刚到北京时也想卖碟,苦于找不到头绪,遗憾至今?
  “那你现在干吗?”旷夏问?
  “瞎混?这干两天,那干两天,北京这么大,总饿不死人?”
  “回老家去啊?北京就这么好?”
  “也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混呗,哪里黄土不埋人?”
  旷夏又转她的手机,脸色沉静下来?“要不是卖碟,我早回老家了?北京风大?”
  “那倒是,好在吹不死人?”
  谁的手机又响了,旷夏把手机重新拿起来?还是跟她没关系?敦煌觉得她有事,心想算了,见好就收吧?就说,要不就吃到这里,见到她很高兴,他请客?然后招手要买单?
  “我来,我来?”旷夏争着掏钱包,“说好我请的?”
  敦煌做一个制止的动作,旷夏真就听话地把钱包放下了?敦煌脑子嗡的一声,你怎么就这么实在呢?他装作到挂在椅背上的衣兜里找钱,感觉全身在两秒钟之内起码出了一斤的汗?只好冒险用一次保定教他的方法了?他在左口袋里摸索半天,眉头皱起来,赶快又去右口袋里摸,立马跳起来,惊惶失措地说:
  “我钱包没了!手机也没了!”
  “不会吧?你再找找?”旷夏也站起来?
  敦煌又去摸口袋,干脆把衣服提起来,当着旷夏和服务员的面将内侧的两个口袋翻出来,当然空空如也?“一定是被偷了!”他说,“我进来的时候还在?”然后对服务员说,“你们店里有小偷!”服务员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吓得直往后退,好像害怕小偷附了她的身,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啊?”她惊恐的样子让敦煌有点不忍,但戏开始了就得演下去?
  周围的客人筷子停在半空,扭过头来看,热情洋溢地看着丢了钱包和手机的敦煌,又稍稍后仰身子,以便证明自己的清白?舞台越搭越大了,敦煌硬着头皮也得把独角戏唱下去?
  “你没记错?没放包里?”旷夏说?
  “不可能错?钱包里有六百块钱,好像不止,记不清了?还有一张建行的卡?身份证?一张五十块钱的手机充值卡,都丢了!钱无所谓,关键是身份证,补办一个太麻烦了?我那手机才买了不到一个月,一千多块钱哪?”
  他竭力把自己弄成一个唠唠叨叨的祥林嫂,所有顾客都往这边看?小服务员果然怕了,赶快去找领班?等领班过来,旷夏发现了一个问题,服务员竟然没用衣服罩罩住敦煌的上衣?如果罩了,钱包和手机就不可能被偷?部分责任在火锅店?衣服罩的确没罩,反而是敦煌的上衣套在衣服罩上?领班没承认是店员失职,气短是有了一点,解释说,店门上已经写明,顾客的钱财自己保管好,丢失本店概不负责?敦煌和旷夏不答应了,如果罩了还丢,当然不会连累饭店,问题是现在没罩啊,谁知道是否有意不罩?意思很明白了?
  “对您丢失财物我们十分抱歉,”领班最后扛不住了,“要不给你们打个八折,这事就到这里?再送两瓶免费的压惊啤酒,怎么样?”
  旷夏说好吧?敦煌不答应,至少五瓶!
  领班说:“先生,我只有这么大的权限?”
  敦煌说:“那好,让你们经理来?”
  领班犹豫一下,走了?旷夏问敦煌手机号多少,拨一下看小偷还在不在店里?敦煌说了一个号,旷夏拨了,已关机?彻底没戏,死心吧?敦煌心里说,早就死心了,那是三个月前的号,手机早不知道扔哪去了?过两分钟领班回来了,身后的服务员端着五瓶啤酒?敦煌让打包给旷夏带走,很不好意思到头来让她破费?旷夏说本来就该她请,看了看手机,塞进了包里?她让服务员打开,现在就喝!敦煌想,喝就喝,谁怕谁,正好没过瘾?



作品集徐则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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