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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步穿过中关村(19)


  “挺好的?”
  保定笑起来,笑了一半慢慢停下?“没事,”他说,“谁让我是当哥的?好好挣钱?”
  “嗯?”
  “不管干什么,都要多长个心眼儿?回去吧?”
  “嗯?”
  他们没有用够时间就结束了探视?敦煌看着保定被带出门,步子有点拖拉,鞋子摩擦水泥地板的声音一下下惊心,他就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回去吧?七宝?七宝?敦煌看着那扇空荡荡的窄门,在心里大骂七宝,你他妈妖精生的,你他*的就是妖精生的!守卫说:“人已经走了!”敦煌才发觉自己还煞有介事地坐在那里?他自作主张挑了几个人打点一番,折腾了好半天才结束?在看守所大门外抽烟时,他觉得疲惫不堪,回家时身上已经没有几个钱?
  车到航天桥天就黑了,敦煌下车到七宝那里去?七宝手机关了,十有八九在睡觉?她划分白天黑夜依靠的不是时间和光线,而是困不困,一困黑夜就来了,大白天也拉上窗帘呼呼大睡?她像某种无所畏惧的泼辣小动物,她自行其是?敦煌在楼下按好多次门铃也没人搭茬?妈的,睡死掉了?再按,终于有人拿起对讲电话,是七宝的室友?一个两条腿瘦得跟筷子似的女孩,七宝说她是骨感美人,敦煌觉得叫骷髅美人更合适?瘦成那样了还生机勃勃,隔三差五就把男人往家带,敦煌搞不懂那些男人,为什么都喜欢趴在一副排骨上?
  骨感美人没好气地说,谁啊,不怕把门铃摁坏了!听说是敦煌,口气好了一点,七宝不在?敦煌问七宝去了哪里,她说不知道,问她手机去?这话说的,问她手机去?能问到还有你的事?敦煌初步认为,骨感美人不高兴的原因是,她不得不把身上的男人临时掀下来去听电话?他去超市买了一盒口取纸,开始写小广告?广告词改成:啥碟都有?写完了,又去找犄角旮旯处贴?现在环卫工人在清除小广告,称之为“城市牛皮癣”,贴在显眼的地方纯粹是为了让他们撕?贴完了又去马兰拉面馆吃了碗面,七宝还没回来?骨感美人这回没发脾气,让他上楼等?敦煌说就在下面等吧?他怕听到骨感美人令人发指的叫声?他在楼前小花园的矮墙上坐下来,脑袋放到膝盖上,两分钟不到就像一个坚硬的三角形一样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凌晨一点,七宝站在他面前,满嘴酒气,你怎么在这儿?敦煌站起来,浑身的骨头咔喳咔喳响,肚子里有莫名的悲愤要冲出来,“我该在哪儿?”
  “对不起啊,跟朋友玩去了?”
  “都什么神仙朋友,非玩到三更半夜?”
  “酒肉朋友好了吧?走,我扶你上楼?”七宝做着样子要来搀敦煌的胳膊?敦煌一把甩过去,说:“我他*的不想上!”
  “你小点声?”
  “我为什么要小点声?”敦煌突然就歇斯底里喊起来,“睡什么睡!都他*的给我起来!”
  跟着就有好几扇窗户亮起灯,伸出脑袋喊:“嚎什么嚎,还让不让人睡觉!神经病!”
  敦煌指着他们喊:“你他*的才神经病!”
  “你疯了你?”七宝说,“跟我上去!”
  “我他*的不上!”敦煌转身往外走,七宝叫他也不理?七宝跟到小区外的街上,说:“敦煌,再不站住我杀了你你信不信?”
  敦煌站住了,说:“杀吧?现在就杀?”
  七宝走到他面前,发现敦煌眼泪都下来了,心就软了,掏出纸巾给他擦眼泪?“我知道你是为保定的事,”她说,“今晚的确是跟朋友吃饭,手机下午就没电了?骗你是这个?”她用手指作四条腿的小狗?
  敦煌点上一根烟,此刻一点幽默感都没有,觉得心里长满了荒草,他对七宝说:“你回去吧?”然后继续走,他不知道如果关在里面的不是保定,而是他,保定会怎么做?他一根接一根抽,烟屁股随手扔到地上?七宝一直跟在后面,敦煌扔一个烟头她就捡一个,一直捡到苏州桥?一个多小时的路,七宝在北京多少年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了,累得脚疼,多一步都不想再走,就拦了一辆出租车,开到敦煌边上?
  “上车?”七宝向他摊开手里的一堆烟头,“你要再摆这臭德行,打明天起,你他*的别来找我?”敦煌看看她手里的烟头,一共十三个,拉开门上了车?
  
  16
  五月里又来了一场沙尘暴?天气预报说,这在北京的历史上也属罕见?但它就是来了?一天一夜的长风鼓荡,尘沙被送到天上?为防止落进低胸的裙子里,女人们加了一件高领的罩衫;男人把领子竖起来,鼻梁上架起墨镜?北京的五月很少如此庄重和严谨?然后风就停了,很突然,气象部门都没反应过来?像百米冲刺跑了一半,硬生生收住了脚?细密的沙尘在天上下不来,天地昏黄,空气污染指数高得可怕?新闻里说,这种浮尘天气不宜外出?说得相当正确,敦煌每天都外出,在避风的地方也卖不出几张碟片?碟不好卖不算太正常,也不算太不正常,消息说,风声有点紧,这回是真的?敦煌开始谨慎,磨磨叽叽地卖,一周没进货?浮尘被人工降雨弄下来了,天开始变高变蓝,敦煌数了数碟,该去“寰宇”了?
  站在路边上看“寰宇”,门上多了两张交叉的封条?封条上的日期是前天?敦煌背着空包站在门前,手机在掌心里转?夏小容,旷山,他在掂量给谁打更合适,最后决定给旷山打?旷山的声音像个紧张的老头子,听说是敦煌才放松下来?旷山说:“兄弟,我栽了?”
  旷山早上刚从拘留所里出来,夏小容把家里的积蓄差不多全送进去才把他弄出来?那帮警察大白天就进去,直接掀开布帘子进了后面的小仓库?盗版碟成捆成袋码在架子上?刚进的货,要不是这场沙尘暴早散出去了?一张没剩,他们是开着小货车来的?车里已经堆了不少,看来倒霉的不止他们一家?他们能够上来就挑布帘子,显然是对所谓的音像店心知肚明?正版的光盘贵得要死,不卖盗版吃个屁啊?幸亏毛片大部分都放在家里的床底下,否则出来怕没现在这么容易?他跟周老板一起被带走的,当然都出来了,也是家人拿钱赎出来的?
  “有什么打算?”
  “喘口气再说,”旷山说,“有空过来喝两杯?”
  “好的?小容怎么样?”
  “她倒比我想得开?女人你真搞不懂,过去整天叨叨挣钱回老家,现在穷得光屁股了,反倒什么都不提了,就跟那些钱不是她辛苦赚来似的?折腾成这样,真有点对不起她?你要进货?找冯老板?”
  敦煌按地址找到叫“大天鹅”的小饭店,一个大胡子男人在门口等他?店在一里地外,一个类似地下车库的地方?敦煌跟着大胡子下了楼梯,曲曲折折绕了不下八个弯子才来到店铺?那简直是个垃圾场,到处都是光盘?有包装纸的花花绿绿,没包装纸的银光闪闪,地上铺了一层,里面的人直接从光盘上走?这是敦煌这辈子看到光盘最多的地方,大约一百平米的空间,一座座光盘的山,完全是一个光盘工厂?大胡子看敦煌眼都圆了,就说,这不是最大的,不太全,凑合着挑点吧?


作品集徐则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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