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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坡(3)


  陈三爷拄着拐棍,站在一群人中间,头往前伸着,扬一只手在耳朵后面,仔细听着王三平喊话。
  等王三平又喊了一遍,陈三爷才咳嗽起来。这时人们知道陈三爷听清楚了,可以问话了。
  有人便问陈三爷到底走不走,陈三爷一路咳嗽,拄着拐棍一戳一戳地进了屋。
  人们看到陈三爷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也都安安心心回家了。
  孟华凌最担心的情况是王三平一播撤离通知,村民会出现慌乱。因此,通知了王三平,孟华凌就打电话给值班室,想让政府机关的干部进来维护秩序。
  铃声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接了,孟华凌没管是谁,劈头就问这班是怎么值的,是谁值班。小米低声说是小米。孟华凌说,立即通知机关干部火速赶到乡政府。现在是八点差十分,八点二十所有干部都到三楼会议室开会。
  孟华凌往山下走时,一直就在注意观察各家各户房屋门口,又望通往红桥的公路上,见门口人影晃动,村中并无喧闹之声,心中才算稍稍停当了。
  走了一段路,孟华凌又张望村中和公路上,景象如前,还是很安静。
  孟华凌心里就不停当了。按照他的想象,现在,公路上应该有成群结队的人,至少有三三两两的人。孟华凌忧虑起来。怎么了,不动?还在屋里磨蹭什么,难道他们没听见广播?
  走到公路,看到路边一户人家,就疾走过去。喊道:大山要来了,赶快跑!
  一只狼狗汪汪吼叫,三个赤膊男人站在院坝里,一个手里牵着一条狂吼乱叫的狼狗。
  孟华凌认识这几个男人和这条狼狗,因为他(它)们经常在集镇上晃荡、惹事。他知道他们姓何,是三兄弟,人们叫他们大郎、二郎、三郎。
  孟华凌以为他们这是要往外撤,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因为焦急,孟华凌问话时就往屋里钻,没想到站在大门口的二郎一把抓住了他胳膊:你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往别人屋里钻?
  孟华凌说,我是乡的书记,我去看看屋里还有没有人。
  二郎说,有人怎么了?未必你还要把我们抬起来走,背起走?你快点走吧,我们要去卡马石打猪獾。我今天在卡马石看到很多猪獾,路路成行的,别耽误我们去打猪獾。
  孟华凌想不到他们根本没有把滑坡当回事情。你们没听到广播里的紧急通知吗?赶快撤离!
  二郎说,撤离,猪獾不是跑了?
  大郎说,就晓得瞎吼,听你们哄只有杀猫吃。
  孟华凌的声音大起来:我命令你们赶快撤离。
  孟华凌甩了一下胳膊,钻进屋里。他想屋里肯定还有别人。
  屋里有一个老太太,是他们的母亲,正拾掇桌上。孟华凌过去准备搀她,听见哪里摔了瓦盆似的一声响,回过头来,见是狼狗纵身进来。
  孟华凌来不及躲闪,狼狗一口咬住了腿。
  狼狗咬了孟华凌,大郎才唤着黑风黑风,把狼狗呵回去。
  黑风牙齿尖利,只一口,孟华凌腿上就穿了三个洞,血流了下来。孟华凌提起裤腿看了一下,把裤腿卷了,顺手扯过老太太手中的抹布,死死地将伤口缠住。
  孟华凌想不到这几郎真敢纵狗伤人。他从屋里退出来,就拨派出所所长吴松的电话,让他把这几郎抓起来。吴松犹犹豫豫地,说可以派人来处理。孟华凌大声地说,不是来处理,是来抓人,拘留!
  村民们这种态度,孟华凌是没有想到的。他打电话问王三平村民是不是在撤离,王三平含含糊糊,说好像在动,又说也许还在收拾吧。孟华凌说,你组织村里的党员干部,到各家各户去动员撤离,一定要迅速将群众撤到红桥以东。王三平说,村里在家的党员只有他和强子两个人了,其他的都外出打工去了。孟华凌说那就是你们两个人。
  孟华凌这就急急忙忙往乡政府赶。他想,必须迅速把乡干部派进来组织群众的撤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了看表,八点二十分。他想干部们到的可能差不多了吧。
  可是腿疼得很,正要拨电话叫车,前面公路上出现两道明晃晃的车灯。
  孟华凌以为是派出所的车来了,挡在路中,想截住车送他先回政府,再让他们去拘人。
  车驶到跟前,停住了。车灯熄了,车门打开时,车内灯亮了,孟华凌看到开车的原来是池老大,还看到车后座上坐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
  孟华凌看清是池老大开车,朝他挥手。回去回去,要滑坡了,赶紧走,把我送到政府去。
  孟华凌没管池老大答没答应,拉开车门就坐进车里。
  孟华凌坐进去,瞄了后座上的姑娘一眼。姑娘穿露脐装、牛仔裤,头发染成红色,脸画得一塌糊涂,眼成了熊猫眼,嘴红得像吸血鬼。
  池老大将车调了头,往回走。说,芳芳,这是我们乡的土皇帝——孟书记,你还没见过这么大官儿吧?
  芳芳夸张地哇了一声,这么年轻,就当书记,我还以为是个中学生呢。
  孟华凌一副娃娃脸,个子又小,偏偏又喜欢穿运动装,因此看起来像小青年。开始来乡里,有人找乡长李永祥说事,说着说着吵起来。孟华凌从办公室走出来,在旁边说了几句。那人吼道:大人说事,你一个小娃娃,乱开什么黄腔!
  池老大笑得乱颤,奥迪车似乎在晃荡。这就给孟华凌介绍这个什么芳芳,说她初中刚毕业,是战友的女儿,现在没事做,就在他公司里做事。
  孟华凌说,现在你厂里还有没有人,赶快通知他们撤离。
  池老大说,不是说要滑坡,厂子早放了。
  没留人值班?孟华凌说。
  就一些×石头,值什么?池老大说。
  这可不是开玩笑,人命关天!孟华凌说。
  听说今天晚上漫山遍野都是猪獾,我准备去打猪獾。池老大说着又笑起来,你知道我喜欢野味。
  孟华凌知道池老大这是扯野棉花,也懒得跟他搭腔。他的眼睛盯着外面。
  回马坡安静极了,温和的灯光在村中闪烁。红桥方向出现了几道车灯。孟华凌拿出电话拨吴松,问他们是不是到红桥了。听说是,孟华凌便要他们在红桥上等他。
  吴松停了车,刚钻出车门,孟华凌就到了。孟华凌问他带了几个人。吴松说两个,够了。孟华凌说,拘那几郎你们几个是够了,但现在,你们不能都去了,得有人守住这桥头,免得人还往里钻。
  吴松说,那我守桥。
  孟华凌说,吴松,我把话给你说清楚了,这桥从现在开始,只准人出,不准人进。


作品集韩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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