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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坡(2)


  他赶紧掏出手机拨李永祥。要李永祥马上跑一趟气象局。李永祥正跟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喝酒,好像已经有了几分醉意,长长地啊一声。听孟华凌说天气,便说,不问我就知道是晴天。我的腰疼比县气象台的预报准得多,我今天腰没疼,天老爷不敢下雨。孟华凌说,回马坡出现——
  李永祥没等孟华凌把话说完,就啪地把电话挂断了。
  孟华凌只好直接拨12l气象台。电话里正一字一顿地说今天晚上有小雨,叽叽喳喳叫着的老鼠像被人驱赶着仓皇乱窜,青蛙像雨点一样落在自己面前。孟华凌亮了手电筒又看了一遍裂缝,依然没有发现异常。
  他赶到西边的七号观测点刘显德老屋,查看贴在墙上的纸条和院坝里的裂缝。这一看心里就慌了。裂缝上的纸条都绷断了,院坝里的裂缝也加宽加长了。孟华凌走进里屋,听到有嗞嗞啦啦的声音。问刘显德这是什么响,刘显德说,老鼠啃东西吧。孟华凌问昨天响了没有,刘显德说昨天没注意。这时,墙上掉了几粒土坷垃下来。
  孟华凌意识到这是滑坡体活动加快了。他一手拉着刘显德出门,一手拿出手机拨李永祥。要他迅速将情况报给地质监测大队的卢工,并向刘另书记请示,是不是通知村民撤离。
  李永祥一吓,酒醒了。虽然不相信回马坡会滑,可是心中毕竟有些担心。他直接把电话打给了刘另。
  孟华凌走到回马坡中心地带时,接到李永祥打过来的电话,说刘另召集卢工和他开会了。卢工在会上说了一个重要情况,今天凌晨发生了三级地震,因此他分析七号监测点出现异常,是因为地震,并不能说明整个滑坡体活动加快。孟华凌问刘另对于村民撤离的意见,李永祥说,刘书记的意见是加强监测。
  这一带住户密集,房屋依山而建,少量的房屋连成了一片。这时,家家户户门都大开着,灯光从门口泻出来,照在院坝里,把院坝边的李树和枇杷树照得亮亮的。人们有的搬一把椅子,坐在院坝边上乘凉,有的端着碗吃饭。孟华凌还听到一家屋里热热闹闹,传来阵阵搓麻将的声音。而河上,渔火闪烁,有渺茫的笛声飘过来。
  这种景象使孟华凌怀疑起自己来,自己可能真是过敏吧。
  正在这时,一种奇怪的吼叫声劈空而来,继而又是一阵轰轰隆隆的声音,滚石檑木一般。田地里,禾苗摆动,叽叽啦啦、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水泡一样泛出来,田间树上,有飞鸟扑棱扑棱惊慌乱飞。
  不好。孟华凌想。
  他掏出电话就拨刘另。刘另问他发现什么新情况。孟华凌说,我听到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发现动物有异常反应。刘另说,这种情况……这样吧,你直接打电话请教一下卢工,听听卢工的意见。刘另说完,挂了电话。
  孟华凌拨卢工电话,卢工听孟华凌说完,说,孟书记,你是不是没走过乡间的夜路呀?乡间走夜路就是这样的,到处叽叽哇哇地响,像神鬼出没。孟华凌问,你说地震引起了七号监测点出现异常,现在会不会出现余震,会不会发现更大的地震?卢工说,这种可能性极小极小,极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可是孟华凌仍是放不下心。他走了几步,又拨刘另。刘书记,我请求你同意通知群众撤离,以防出现意外。刘另问,又出现新情况?孟华凌说,我总感觉要出问题。
  刘另这几天也一直在乡下跑,今天刚刚到家。接到李永祥的报告,立即召集卢工开会,听了卢工的分析,自己相信回马坡不会有什么问题,他想,如果回马坡要出问题,地震时就出了。
  但孟华凌不依不饶,这使刘另对孟华凌有了几分厌烦。
  如果你认为有必要,一定要通知群众撤离,你自己看着办好了。刘另说,但是你必须考虑清楚,这么多人夜间撤出回马坡,会不会出现慌乱?老人孩子在撤离途中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会不会有人趁机抢劫盗窃财物?而更重要的,假如今天只是一场虚惊,以后真有了这一天,那将怎么办?
  刘另这番话,说白了就是不同意通知村民撤离。
  孟华凌想了一想,就把手机塞到裤兜里去了。
  可是走了几步,又把手机拿了出来。刚才听到的那些声音出现了。他站住,仔细来听,这时又没有了。他想,乡间走夜路,果真是这样?
  可是总感觉不对。他就像从郁热的空气中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不行,即使不会出事,今天也必须撤离。
  他手上汗津津的,额上也是一层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天豁出去了!他握住手机的手颤抖起来。
  王三平吗?我是孟华凌,回马坡今天晚上要滑,你立即用高音喇叭通知群众撤离。
  王三平在电话那边问,撤离?小孟书记,这事你可考虑好,如果撤了不滑呢?
  这不是你考虑的问题!马上播紧急通知。要求村民立即撤往红桥那边,除了现金、存折,所有的财物都不准带。
  王三平还要说三道四,孟华凌发火了。王三平,我现在以抢险救灾指挥部的名义命令你,立即通知村民撤到红桥以东。有什么新情况,立刻直接向我报告。
  王三平说,还有一个事情……
  孟华凌说,人命关天,你还啰唆什么?不然我现在就免掉你。
  王三平喊通知时,下马场吴立秋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用回马坡村人话说,吴立秋家是村真正的活动中心。那里常年有人打麻将、斗地主,也有人打叫做花牌、上大人的纸牌。
  回马坡的高音喇叭架了四只,所有的村民都听得见,在吴立秋家打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只是都装聋作哑,似乎王三平的喊话是他们听厌了的一支曲子。
  吴立秋不相信回马坡会滑坡,更不愿意现在撤离。吴立秋办这个活动中心,收入可观。每个人视其赌注大小收点台子费,还可以收点茶水费,卖点快餐面、饮料,偶尔还可以搞点高利贷。因此,吴立秋每天都有进项。何况今天手气又格外好。
  当然,在牌桌上活动的人也都不愿走。赢了的想抓住运气不撒手,输了的盼转运。
  王三平的通知,此情此景之下,就无足轻重了。那些守在家里的老人、妇女、孩子就算有些担心,跑到这里叫人,可见他们安安稳稳,也就把心放下了。
  上马场又是一种情景。听到广播,有老幼妇孺出来,倚门而望,观他人的动静,有的走到陈三爷门口。陈三爷在回马坡是个有影响的人物。上马场大多住着姓陈的,陈三爷辈分最高,年纪也最大,还读过私塾,会用甲子算天气。更令陈家人看重的是陈三爷什么时候都有自己的主见,遇事沉着镇定。他曾经在池老大开山放炮时,搬一把椅子坐在院坝里,直到池老大给躲炮的人每人二十块钱他才抬脚走人。因此,村里人遇上事,就喜欢看陈三爷的眼色。


作品集韩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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