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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的佐伯与五十岁的佐伯(3)

  佐伯注视了一会儿我的脸。她已经没了笑意。

  “假定一只鸟落在细树枝上,”佐伯说,“树枝被风吹得剧烈摇摆。那一来,鸟的视野也将跟着剧烈摇摆,是吧?”

  我点头。

  “那种时候鸟是怎样稳定视觉信息的呢?”

  我摇头:“不知道。”

  “让脑袋随着树枝的摇摆上上下下,一下一下地。下次风大的日子你好好观察一下鸟,我时常从这窗口往外看。你不认为这样的人生很累——随着自己所落的树枝一次次摇头晃脑的人生?”

  “我想是的。”

  “可是鸟对此已经习惯了,对它们来说那是非常自然的,它们没法意识到,所以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累。但我是人,有时候就觉得累。”

  “您落在哪里的树枝上呢?”

  “看怎么想。”她说,“不时有大风吹来。”

  她把杯子放回托盘,拧开自来水笔帽。该告辞了。我从椅子上立起。

  “佐伯女士,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问问您。”我果断地开口。

  “可是个人的?”

  “个人的。也许失礼。”

  “但很重要?”

  “是的,对于我很重要。”

  她把自来水笔放回写字台,眼里浮现出不无中立性的光。

  “可以的,问吧。”

  “您有孩子吗?”

  她吸一口气,停顿不语。表情从她脸上缓缓远离,又重新返回,就好像游行队伍沿同一条路走过去又折回来。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有个人问题,不是心血来潮问的。”

  她拿起粗杆勃朗·布兰①,确认墨水存量,体味其粗硕感和手感,又把自来水笔放下,抬起脸。

  “跟你说田村君,我也知道不对,但这件事既不能说Yes也不能说No,至少现在。我累了,风又大。”

  我点头:“对不起,是不该问这个的。”

  “没关系,不是你不好。”佐伯以温柔的声音说,“咖啡谢谢了。你做的咖啡非常够味儿。”

  我出门走下楼梯,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床沿上翻开书页,但内容无法进入大脑,我不过是用眼睛追逐上面排列的字罢了。和看随机数表是一回事。我放下书,走到窗前打量庭园。树枝上有鸟。但四下无风。我渐渐弄不明白自己思恋的对象是作为十五岁少女的佐伯,还是

  ①Bont Blanc,德国产高级自来水笔商标名。②

  现在年过五十的佐伯,二者之间应有的界线摇摆不定,逐渐淡化,无法合成图像。这让我困惑。我闭目合眼,寻求心情的主轴。

  不过也对,一如佐伯所言,对我来说她的容貌和身姿每天都是特别的、宝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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