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慢的是活着(8)
时间:2014-07-28 作者:乔叶 点击:次
色对襟毛衣。领子和袖口都镶着很古典的图案。 九十八元的工资在当时已经很让乡里人眼红了,却很快就让我失去了新鲜感。孩子 王的身份更让我觉得无趣。第二个学期,我开始迟到,早退,应付差事。校长见我太不 成体统,就试图对我因材施教。他每天早上都站在学校门口,一见我迟到就让我和迟到 的学生站在一起。我哪能受得了这个,掉头就回家睡回笼觉。最典型的一次,是连着迟 到了两周,也就旷工了两周。所有的人都拿我无可奈何,而我却不自知——最过分的任 性大约就是这种状况了:别人都知道你的过分,只有你不自知。 每次看到我回家睡回笼觉她都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一个放着人民教师这样光荣的 职业却不好好干的女孩子,她在闹腾什么呢?她显然不明白,似乎也没有兴致去弄明白 。她只是一到周末就等在村头,等她的两个孙子从县城和省城回来看她。——她的注意 力终于在不知不觉间从父亲身上分散到了孙子们身上。每到周末,我们家的饭菜就格外 好:猪头肉切得细细的,烙饼摊得薄薄的,粥熬得浓浓的。然而只要两个哥哥不回来, 我就都不能动。直到过了饭时,确定他们不会回来了,她才会说:“吃吧。” 我才不吃呢。假装看电视,不理她。 “死丫头,这么好的饭你不吃,不糟蹋东西?” “又不是给我做的,我不吃。” “不是给你做的,给狗做的?” “可不是给狗做的么?”我伶牙俐齿,一点儿也不饶她,“可惜你那两只狗跑得太 远,把家门儿都忘了。” 有时候。实在闲极无聊,她也会和我讲一些家常话。话题还是离不开她的两个宝贝 孙子:大哥如何从小就爱吃糖,所以外号叫李糖迷。二哥小时候如何胖,给他擦屁股的 时候半天都掰不开屁股缝儿……也会有一些关于姐姐的片段,如何乖巧,如何懂事。却 没有我的。 “奶奶,”我故意说,“讲讲我的呗。” “你?”她犹豫了一下,“没有。” “好的没有,坏的还没有?” “坏的么,倒是有的。”她笑了。讲我如何把她的鞋放在蒸馍锅里和馒头一起蒸, 只因她说她的鞋子干净我的鞋子脏。我如何故意用竹竿打东厢房门口的那棵枣树,只因 她说过这样会把枣树打死。我如何隔三岔五地偷个鸡蛋去小卖店换糯米糕吃,还仔细叮 嘱老板不要跟她讲。其中有一件最有趣:一次,她在门口买凉粉,我帮她算账,故意多 算了两毛钱。等她回家后,我才追了两条街跟那卖凉粉的人把两毛钱要了回来。她左思 右想觉得钱不够数,也去追那卖凉粉的人,等她终于明白真相时,我已经把两毛钱的瓜 子嗑完了。 我们哈哈大笑。没有猜忌,没有成见,没有不满。真真正正是一家人在一起拉家常 的样子。她嘴里的我是如此顽劣,如此可爱。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但这种和谐甚至是温馨的时光是不多的。总的来说我和她的关系还是相当冷漠。有 时会吵架,有时会客气,——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会获得某种自然而然的程度加深 的尊重,她对我的客气显然是基于这点。 我的工作状态越来越糟糕。学年终考,我的学生考试成绩在全镇排名中倒数第一。 平日的邋遢和成绩的耻辱构成了无可辩驳的因果关系,作为误人子弟的败类我不容原谅 。终于在一次全校例行的象征性的应聘选举中,我成了实质性落聘的第一人。惩罚的结 果是把我发配到一个偏远的村小教书。我当然不肯去,也不能再在镇里呆下去,短暂的 考虑之后我决定停薪留职。之前一些和我一样不安分当老师的师范同学已经有好几个南 下打工,我和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正犹豫着怎么和她们开口,一件事加速了我的进程。那天,我起得早,走到厨房门 口,听见妈妈正在低声埋怨她:“……你要是当时叫大宝给她跑跑关系,留到县里,只 怕她现在也不会弄得这么拾不起来。” “她拾不起来是她自己软。能怨我?” “丝瓜要长还得搭个架呢。一个孩子,放着关系不让用,非留在身边。你看她是个 翅膀小的?” “那几个白眼狼都跑得八竿子打不着,不留一个,有个病的灾的去指靠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