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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蛋糕店(10)

  服务生端来了一杯吟酿,颜色纯净如白玉。
  “老师,你也要喝一杯吗?”
  “也好。你酒量很好的吗?”
  “嗯,很奇怪,我爸爸妈妈不大喝酒,我却从小就很喜欢喝,小学六年级已经偷偷喝威士忌。所以呢,男孩子要灌醉我,是妄想了。”
  “你从来不会醉的吗?”
  “酒量好就有这个坏处,有些女孩子不开心时喝一罐苹果酒便可以倒头大睡,我却不可以。而且,我怎么喝也不会脸红。基本上,我是个不会脸红的人。老师,你的酒量好吗?”
  郭宏川笑了:“我会脸红的。”

  徐云欣瞄瞄郭宏川手上的杂志。
  “老师,你也看女性杂志的吗?”
  “今期的封面是我老板拍的。”
  “是吗?我也有买这本杂志。”她翻翻那本杂志,翻到其中一页,说:“我喜欢看王亮怡的生活专栏,她很感性。你认识她吗?”
  郭宏川腼腆地摇摇头。
  “老师,你知道吟酿为什么叫吟酿吗?”
  “是喝了会唱歌的酒?”
  “差不多了。因为酒发酵时会发出像吟唱般的声音。我也是看《夏子的酒》才知道的。”
  “你是跟家人、起住的吗?”
  “嗯。”
  “那为什么不回家吃饭?”
  “没人做饭给我吃啊。我爸爸妈妈常常要去大陆做生意,所以只有我一个人。”
  徐云欣吃了一口猪排面,说:“我有一个朋友,失恋时在这里连续吃了三碗叉烧面,肚子胀得连哭的气力也没有,走出门口就吐了一地。很长的一段时间,她没法再吃叉烧面,每次看见叉烧面便会联想到痛苦。”
  “后来呢?”
  徐云欣低下头吃面,说:“从此以后,她没法再吃叉烧面了,只能吃猪排面;虽然她知道这里的叉烧面是最好吃的。”
  郭宏川啜饮了一口吟酿,说:“其实我有朋友认识她——”他指着杂志上王亮怡写的那篇文章。  
  “真的?她是一个怎样的人?长的什么样子?”
  “蛮漂亮的,而且很聪明,只是脾气不太好。”
  “就跟你那位房东差不多?”
  “嗯,是的。”
  徐云欣啜饮着吟酿,说:“据说,吟酿就像一首低回的歌。” 
  郭宏川望着这个女孩子,觉得她有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早熟。她跟他从前所认识的女孩子不一样。她像一只海鸥,不过是住在公寓里的,爱自由却又不敢离开地面太远。
  夏心桔的ChannelA播放着StanleyAdams的《WhatADiifferenceADayMakes》。公寓的灯一盏盏熄了,只余下五二○的灯还在夜色里亮着。郭宏川坐在窗前的办公台,抱着一条腿在玩电脑。徐云欣用那部梅鸥牌相机对着窗口拍了一张又一张的照片。刚才喝进肚子里的吟酿,变成一阕轻快的歌。
  隔天,在美专上完了摄影课,一起离开学校的时候,郭宏川问徐云欣。
  “你用那部相机拍了些什么照片?”
  她神秘地笑笑:“暂时还不能公开。”
  她望了望他,忽然问:
  “老师,你是不是常常让女人伤心的?”
  “为什么这样说?”
  “你像是这种人。不是令人哭得死去活来的那种,而是会让人伤心。痛苦和伤心是不一样的。你像是什么都无所谓,不会不爱一个人,也不会很爱一个人,像是随时会走的样子。”  
  “通常是我被人赶走的。其实,我也曾经是很痴心的。”
  “是什么时候?”
  “那时我只有十五岁,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我们的家距离很远,但我还是每天坚持送她回家。如果那天晚上约会之后,第二天早上又有约会,我便索性在她家附近的公园睡觉。”
  “想不到呢。”
  “她嫌我太黏了,抛弃了我。”
  徐云欣咯咯的笑了起来,道歉:“对不起,我不该笑的。”
  “没关系,我自己想起也会笑,当时却是很伤心的。”
  “这是你的初恋吗?”
  “嗯。”
  “你有没有再见到她?”
  “没有了,一直没有再碰到她。”
  “如果碰到了呢?”
  “也不知道会怎样。刚刚分手的头几年,我搬了几次家,但是一直没有改电话号码,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一天忽然想起我,想打一通电话给我。”
  徐云欣定定的望着他。
  “什么事?”郭宏川诧异地问。
  “我有一个朋友也是这样,一直没改电话号码。当她终于改了电话号码,竟然跟他重逢。”
  “然后呢?”
  “那个男孩子并没有问她要新的电话号码,也许他没有勇气开口吧。老师,男人是不是会一辈子怀念旧情人的?有人说,男人离不开旧爱,女人无法拒绝新欢。”
  “男人怀念的,电许是当时的自己吧。”郭安川说。
  忽然,她问:“老师,男人是不是都爱逞强?”
  “逞强?”
  “嗯。为了逞强而去追求一个女孩子,因为他想赢另一个男人。”
  “所有雄性都是爱逞强的,这是天性。”
  “喔,是这样吗?”她低语。
  后来有一个黄昏,公寓里的灯一盏盏打亮了。郭宏川坐在五二○的窗前打电脑,徐云欣拿着那部海鸥牌相机远距离地拍照。突然之间,郭宏川站起来,走去开门。门开了,一个女孩子走进来,女孩拿着背包,好像大学生的模样。她进了房间之后,很轻松的扔下背包,郭宏川坐在窗前,女孩子亲昵地坐在他的大腿上。郭宏川站起来把窗帘拉上。后来,灯熄了。她站在窗前,看着看着,有点寂寥,也有点酸。
  “老师,你有女朋友吗?”隔天,跟郭宏川在拉面店吃面时,她问。
  “也算是吧。”
  她不理解:“什么‘也算是吧’?很不负责任呢。”
  “她有其他男朋友。”
  “你一直也知道的?”
  “是猜的,她没有说。”
  “你不生气的吗?”
  “也无所谓,她快乐就好了。爱情应该是自由的,不应该是束缚。”
  “那么,忠诚呢?”
  “对自己忠诚就好了。”
  “我不能同意啊。”她不以为然。
  郭宏川笑了笑:“我年纪比你大很多,当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会接受这个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爱。”
  “你也不是比我大很多。”她咕哝。
  郭宏川低头吃着面,她伸手去摸摸他耳朵后面的头发,忽然变出一只纸摺的白色海鸥来。
  “送给你的。”
  “你会变魔术的吗?”他惊讶地问。
  “老师,你要来我家看看吗?”
  灯亮了,徐云欣的家简简单单,家具都是藤造的,有点老气。
  “我爸爸妈妈是做藤器生意的,所以家里很多藤家具,用来打人的藤条也特别粗,你等我一下。”
  郭宏川坐到窗前那张安乐椅里。徐云欣从房间里走出来,手上拿着一根长笛,站在灯下,吹出《WhatADifferenceADayMakes》。
  歌吹完了,郭宏川站起来问:
  “你会吹长笛的吗?”
  “学了一段时间。我喜欢长笛,长笛的声音伤感。”她把长笛放回盒子里,说:“魔术也是教长笛的老师教我的,他伯伯是魔术师。”
  郭宏川站在窗前,无意中看到对面那幢公寓。
  “从这里看出去,原来可以看到我住的那幢公寓。”他望着她的眼睛说。
  徐云欣微笑不语。
  良久之后,郭宏川说:
  “我要搬了。”
  “为什么?”
  “这里的租金不便宜。”
  徐云欣一副失望的神情,问:
  “你什么时候搬?”
  “我明天要去泰国拍照,从泰国回来便会搬走,大概是下星期初吧。”
  她低下头,没说话。
  “我会常常回来吃拉面的,那家拉面店的叉烧面是我吃过最好的,还有他们的吟酿。”
  “一言为定啊!”
  “嗯。”
  “老师,你等一下。”
  徐云欣走进睡房,拿了那部海鸥牌相机出来。
  “还给你的。”
  郭宏川接过相机:“你真的不打算让我看看你的作品吗?”
  她微笑摇头。
  他忽然问:“离岛那幢对着大海的房子是什么颜色的?”
  “白色。”她回答,“可以看到成群的海鸥。”
  说了之后,她才发现这等于招认了那个失恋时买房子的朋友根本就是她自己,一口气吃了三碗叉烧面的也是她。
  “你的房东长得漂亮吗?”她问。
  “蛮漂亮的,就是脾气不太好。”郭宏川回答。
  她笑了,好像获得一个小小的胜利、一种微妙的了解。
  夜里,她拧熄了睡房的灯,窝在沙发上,一边吃李子蛋糕一边听ChannelA播的《WhatADiffennceADayMakes》。突然之间,她发现一团亮光从外面射进来,投影在白色的墙壁上。
  她把蛋糕放下,爬到窗台往下望,看到郭宏川站在“五二○”的窗前,晃动着电筒微笑跟她打招呼。她连忙去拿了电筒向着那边晃动,像挥动一根指挥棒那样,回答了他的呼唤。这大概也是离别的吟唱,绽放如黑夜的亮光,在寂寥的时刻低回不已。
[NextPage第10章]



作品集张小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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