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人(契诃夫)
时间:2014-07-14 作者:契诃夫 点击:次
我克制我的胆怯，走进希梅加洛夫将军的书房里。将军靠桌子坐着，摆一种名叫“女人任性”的牌阵①。 “您有什么事，我亲爱的？”他亲切地问我，向圈椅那边点一下头。 “大人，我是来找您谈一件事的，”我坐下来说，而且不知什么缘故，动手把我上衣的纽扣都扣好。“我是来找您谈一 件事的。这是件私事，不是公事。我来请求您允许我同您的侄女瓦尔瓦拉·玛克辛莫芙娜结婚。” 将军慢腾腾地扭过脸来对着我，注意地瞧着我，他手里的纸牌掉在地板上了。他久久地努动嘴唇，然后开口说：“您……怎么？……您发疯了还是怎么的？您疯了吗，我问您？您……胆敢说出这种话来？”他压低喉咙恶狠狠地说，涨红脸。“您居然有那么大胆子，毛孩子，小娃娃？！您胆敢开玩笑，……先生。……”希梅加洛夫跺一下脚，哇哇地嚷起来，连窗上的玻璃都震动了。 “站起来！！您忘了您在跟谁说！请您滚出去，从此再也别叫我看见您！请您出去！滚！” “可是我想结婚，大人！” “您自管到别处去结婚，在我这儿可不成。我的侄女您还高攀不上，先生！您配不上她！不论按您的财产还是按您的社会地位来说，您都没有权利向我提出这样的……建议！从您那方面来说，这是目无长上！我原谅您这一遭，毛孩子。我要求此后您再也不要来打搅我！” “嗯。……您已经照这样打发走五个求婚的男子了。……不过，这第六个您却打发不走。我知道您屡次拒绝的原因何在。您听我说，大人。……我向您提出诚实而高尚的保证：我同瓦莉雅②结婚，并不向您要一文钱，事实上您以瓦莉雅保护人的身分已经把她父母留给她的钱全挥霍光了。我提出诚实的保证！” “您把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将军用一种不自然的破锣般的嗓音说着，弯下腰，快步跑到我跟前，好象一只被惹恼的公鹅。“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混蛋！” 我就重说一遍。将军满脸通红，开始跑来跑去。 “岂有此理！”他刺耳地嚷着，跑来跑去，举起双手。“岂有此理，我的部下居然在我自己家里对我进行这种骇人听闻的、洗刷不清的侮辱！我的上帝啊，我落到什么地步了！我……我头晕！” “可是我向您担保，大人！我非但不要钱，就是您由于性格软弱而把瓦莉雅的钱全挥霍光的事，我也一字不提。我会叮嘱瓦莉雅也不提这件事！我说的是实话！那么您何必还要大发脾气，吹胡子瞪眼呢？我又不拉您去打官司！” “一个小小的毛孩子，小娃娃，……叫化子，……胆敢当着我的面说出这种可恶的话来！您出去，年轻人，您要记住，我永远忘不了这件事！您把我侮辱得太厉害了！不过……我原谅您这一遭！您说这些放肆的话是因为您为人轻浮，因为头脑糊涂。……哎，请您不要用手指头碰我的桌子，见您的鬼！您不要碰我的牌！您走吧，我忙着呢！” “我什么也没碰！您瞎说些什么呀？我说话算数，将军！ 我保证我对那笔钱一字不提！我也不准瓦莉雅向您要钱！此外您还要怎么样呢？您是个怪人，真的。……您把她父亲留下来的一万都花光了。……哎，那又有什么关系？论钱数，一 万也不算多。……这笔钱不妨一笔勾销。……”“我一个钱也没花过，……是啊！我马上就拿证明给您看！ 希，马上……我就拿证明给您看！” 将军伸出两只发抖的手，拉开书桌的一个抽屉，从中取出一大叠纸来，脸红得象大虾一样，开始翻那些纸。他翻了很久，翻得很慢，随手乱翻而没有目的。这可怜的人极其激动，心慌意乱。幸好一个听差走进书房里来，报告说开饭了。 “好。……吃过饭后我再拿证明给您看！”将军喃喃地说，把纸收起来。“我要一下子把问题弄清楚，……免得外人中伤我。……不过我们先去吃饭，……过一忽儿您就会明白！求天主宽恕，这么个……小娃娃，信口雌黄，……嘴巴上的奶还没干呢。……去吃饭吧！吃过饭后我再……给您……”我们就去吃饭。上头一道菜和第二道菜的时候，将军还在生气，皱着眉头。他拚命往他的汤里加盐，低声咆哮着，象是远处的雷鸣，在椅子上挪动身子，声音很响。 “你今天怎么这样生气？”瓦莉雅对他说。“每逢你这样，我就不喜欢你，真的。……”“你怎么敢说你不喜欢我！”将军气冲冲地对她说。 吃第三道菜和最后一道菜的时候，希梅加洛夫深深地叹口气，开始眫巴眼睛。他脸上现出灰心丧气，受尽委屈的神情。……他显得那么不幸，那么抱屈！他额头上和鼻子上冒出大颗汗珠。饭后将军邀我到他书房里去。 “我的好朋友！”他开口说，眼睛没看着我，手不住拉扯我的衣襟。“您娶瓦莉雅吧，我同意。您是个善良的好人。……我同意了。……我祝福你们，……祝福她和你，我的天使。……饭前我在这儿骂过你，……生过气，……要请你原谅。其实这是表示我爱你，……象父辈一样爱你。……只是有这样一个问题，……我花掉的不是一万，而是那个……一万六。就连她姑母娜达丽雅留给她的六千也让我花光，……打牌输掉了。……我们来喝点香槟酒……庆贺这件喜事吧。……那么这六千也一笔勾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