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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民的良心(2)

   车站背后是一带土山,山脚下有一片大水塘,夏天常有人在里边洗澡,一跳下去不露头,足有一丈多深。眼下冻了冰,像镜子一样亮,变成孩子们最留恋的滑冰好地方了。
 
  就是那个阴化天,黄昏时候,慰问团的同志将要到别处去了。警卫战士都打好背包,下了宿营车,打算回本连去。有人见史元厚没下来,喊了他一声,大家头前先走了。走了很远,才见史元厚提着枪走下车,神情有点发闷,对着慰问团露出恋恋不舍的样子。都是重感情的人,这一分手,不知那天才能再见到祖国的亲人,谁能不留恋呢?

   先走的战士走出多远,背后忽然有人追上来喊:“你们一位同志掉到水里去了!”

  大家急着往回跑,只见那片大水塘塌了一大块冰,岸上丢着史元厚的枪,史元厚的衣服,人却不见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坐在水边上,浑身上下滴着冰水,哭都哭不出声。

   原来这个小孩刚才蹲在耙犁上滑冰,说声不好,一下子陷下去。他的两手扒在冰上,水浸到脖颈子看看就要沉底了,哭着喊起来。

   一个志愿军飞跑上来。这就是我们的史元厚同志。他扔下枪,脱了衣服,几步滑到小孩跟前,伸手去拉那小孩,忽隆一声,冰又塌了,两个人都落到水里去。只见史元厚在水里钻了钻,露出头来,双手托着那个小孩,一转眼又沉下去。他又钻上来,又沉下去。第三次钻上来时,他用尽力气一推,把小孩推到冰上,他自己却沉了底,再也浮不上来了。

   战士们把他从水里抱上来时,他的脸青了,胸口冷了。他已经用他整个生命做完他应当做的事,离开我们悄悄走了。他临死会想到什么呢?你是不是想到党?想到你的祖国,你的亲人?他只有二十五岁。他的短短的一生就这样简单,他死的也很简单。可是,我不能不思索个问题。为什么我们的人民都这样奋不顾身呢?自从出了个黄继光,接着又是一个,又是一个。于今呢,又出来第二个罗盛教了。难道说奇怪么?这正是毛泽东教养出来的人民啊。

   我去看了看那个小孩。小孩叫赵元弘,住在紧临着那片大水塘的山背后,村名是三龙里。爹原是劳动党员,一九五○年秋天敌人进攻北朝鲜时,把他爹抓去杀了。后来他母亲也炸死了,赵元弘便靠伯父收养着。赵元弘拖着志愿军的大鞋,戴着志愿军的棉手套,见了我们一句话不说,用手套揉着眼,只是抽抽搭搭哭。他伯父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昨晚上难过得一夜没好睡,脸色显得很愁苦。一见我们,老人的下嘴唇直打颤颤,眼里含着泪,好半天擦了擦泪,指着小孩,颤着音说:“都是为这个孩子,志愿军死了,我永远也忘不了!”

  谁又能忘的了呢?朝鲜人民用最隆重的葬礼,把义士的遗体葬到三龙里那座土山上。山下临着那片大水塘,史元厚就是在这儿把他的生命最后献给了朝鲜人民。史元厚是个战士,临下葬,朝天放了几排枪,这是一个战士应得的尊荣。史元厚被埋葬了,但我知道,他那颗伟大的良心却依旧跳动着,跳动在千千万万中国人民的心坎里。好同志,我写的不只是你,我写的正是中国人民的良心。

《人民日报》 1953年12月19日



作品集杨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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