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错觉(5)
时间:2014-06-24 作者:姜丰 点击:次
你不愿意就算了,哭什么呀?我什么时候强迫过你?余重有些不耐烦地丢开我,起身披上衣服,点燃一支烟。 我知道男人不喜欢女人在床上哭。在男人的理想中,床上的女人应该是千娇百媚、喜气洋洋的。床上绝不是思考或怀念的场所。床只有两个功效,一个是让人休息,一个是让人寻求单纯的快乐。所以它是苦难、辛劳的人生的最后家园与乐园。 烟雾无言地弥漫,在隐约的夜色中,袅袅娜娜地舞蹈,从余重的手中跳到空中,满是哀婉地诉说着那些遥远的、快被淡忘了的往事。 我和余重,一起从男孩女孩成男人女人,细细品尝了每个阶段的滋味。 依园有一棵很大的香樟树,树的一边是个种满了荷叶的小池塘,依园是我和余重第一次相约的地方。他用胳膊倚着的皱巴巴的老樟树,为我制造了一个挡风气墙角。在静夜、在风中、在月下,没有几个年轻的女孩子能抵卸这种墙角的诱惑。恋爱往往是这么开始的。 最初的日子里,我们几乎天天晚上去依园,怀着一颗无经纯洁的心,去朝拜那棵神圣不可侵犯的香樟树,倚着树,指天发誓,对地赌咒,呢呢喃喃地说了一大堆已经记不清、想不起的甜密的废话,两节火车皮都装不下。后来,余重向我提议去静园,依园在校园的东部,静园则在西部,人工湖,还有小桥流水,风格式样都是仿照苏州园林的,一草一木的安排都苦心经营,每到春天来临,静园里一派鸟语花香,柳绿桃红。 园中还有座假山,山坡上种了好多树,密密匝匝的,一级一级上山的台阶,是用黄河故道的石头垒起来的。余重拉着我的手,牵引我拾级而上,不时地分开低矮的枝叶,以免刮着我的脸和头发。到了山上,我们靠在一片浓密的树林里,悄悄说话。 后来余重说:你闭上眼睛。 我就闭上了眼睛。 余重的手,好像一只性急的、稚嫩胆怯的小鸟,飞进我的怀里,不老实地东撞西撞。我的心也好像藏了一只小鸟,扑通扑通,东撞西撞。 我们去静园的次数多了,去依园就渐渐地少了。我们同学那时候管谈恋爱叫“上班”,不知缘何而起,但确实表达得贴切传神,在大学校园里谈恋爱真像上班似的,天天见面,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自修、一起看电影、一起跳舞、一起吵嘴怄气、一起考试作弊(如果作弊的话,男朋友或女朋友当然是最可靠、最忠诚、最默契的合作伙伴)。谈恋爱比起上班,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不要工钱不要奖金之外,还经常加班加点,礼拜天节假日全都毫无怨言地义务出勤。上班若有这一半的劲头儿,共产主义早就实现了。大学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寒假,余重带我回他的东北家乡过年。 东北过年很隆重,也很热闹。打从腊月二十三小年起,街上的集市就一天比一天人多,菜价也一天比一天贵,大红的春联和鞭炮烟花铺满一条小街,显得格外喜气。水果在露天的摊床上,是盖在棉被里卖的,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模特苹果被牺牲出来,委屈地坐在大棉被上招徕顾主,自己早被零下二十几度的严寒冻伤了。家家都要买上百斤的猪肉、牛肉、羊肉。羊肉是拿来下锅子测着吃的,猪肉牛肉则用作炒菜、炸丸子、剁成肉馅包饺子、包包子。这么多肉就用绳子扎一扎,吊在窗户外面,连冰箱也不用。所有的床单被褥都要赶在年三十儿之前拆洗,所有的餐具器皿都要赶在年三十儿之前涮净,所有的柴米油盐都要在年三十儿之前备足,不兴大过年的就上街去买米卖面的,直到正月十五之前,过的都是坐吃山空的日子。一切的操劳、忙碌和破费,都是为了迎接那一个辉煌的时刻。 我在南方长大,年向来过得平凡寡淡,直到这时候才晓得年的庄重紧要。除夕之夜,包完饺子,吃过年夜饭,午夜十二点放了鞭炮接了神,电视里的春节晚会也结束了,一家人就打扑克赢钱,玩到最后人困马乏,算帐都算不清爽了,才散了去,各回各的房间,总算安静下来。而我还兴奋得睡不着。余重自然不睡觉,陪着我,他也莫名其妙地兴奋着。 在那特别的时刻很容易做出出格的事情。 余重看到白色内裤上醒目的几滴红花,竟比我还要紧张,还要激动。看到这个毫无准备的既成事实,我才想到“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之类的话,顿时感到手足无措,为了这个不可逆转的历史过程痛哭一场。余重也很害怕,像一个从父亲口袋里偷零钱被当场抓住的小男孩。他不知该怎么安慰我才好,但明白无误地意识到我的损失是重大的、非同小可的,只是反反复复地说,小夏,我会对你好的,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我绝不让你受委屈…… 初一的早晨,出门望去,夜里燃放的烟花鞭炮的碎纸屑,红红的连成一片,洒落在雪白雪白的雪地上,分外鲜艳、分外炫目。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我和余重,一起从男孩女孩长成男人女人,细细品尝了每一阶段的滋味。 依园有一棵很大的香樟树,树的一边是个种满了荷叶的小池塘,依园是我和余重第一次相约的地方。他用胳膊倚着皱巴巴的老樟树,为我制造了一个挡风的墙角。在静夜、在风中、在月下,没有几个年轻的女孩子能抵御这种墙角的诱惑。恋爱往往就是这么开始的。 最初的日子里,我们几乎天天晚上去依园,怀着一颗无比纯洁的心,去朝拜那棵神圣不可侵犯的香樟树,倚着树,指天发誓,对地赌咒,呢呢喃喃地说了一大堆已经记不清、想不起的甜密的废话,两节火车皮都装不下。 后来,余重向我提议去静园。依园在校园的东部,静园则在西部。静园比依园更为开阔,布局设计也更为考究。座落在静园北面的日本研究中心和美国研究中心,是两座毗邻的小楼,看上去不像是研究机构,更像旧时代遗留下来的花园别墅,我总是想象美国研究中心应该在门口养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纯种洋狗。日本研究中心前是一大片草坪,无论是绿草如茵,还是冬天里那种柔和体贴的枯黄,都让人想去坐一坐。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男女之间,房事确实足以影响情事。章竹安成了一个无形的阴影,使我难于承受和余重的鱼水欢情。余重不愿再向我提出要求,即不再给我最隆重的赞美。这使我们的关系有些怪怪的,说话和不说话都透着不自然。晚上上了床,两人背对背地躺下,无话可说,那是一份说不出的冷漠和疏离。有几次我真想对他说:你来吧,来要我吧!我不是真的想要他,而是实在受不了这种不远不近、不痛不痒的隔阂与隔膜。我和他又不得不生活在同一个屋顶之下,我不知该如何提出搬出去另租房子住。我真快被逼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