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骊火焚心
青雘之泽,蜺兽被他们合力消灭后,这个怨灵淤积的死水,似乎也变得平静了许多。浓稠的碧水开始变得清澈,原本荒凉如死的泽畔也长出了星星点点的小花。花如龙爪,鲜红欲滴的细长鳞茎,交错缠乱,仿如流离不破的宿命。
“天!这竟是……彼岸花!”幽碧的泽水边,一袭绿萝衫裙的女子,孤身俏立,看着泽畔那满地似鲜血燃烧般的绮魅红花,不禁脱口惊呼。
“对,就是彼岸花,”一个男子阴柔细媚的语声,被夜风拖得有些缥缈冗长,仿佛某种神秘的咒语在青雘之泽上空回荡,“彼岸花,花开彼岸,花开不见叶,叶落不见花,花叶两相离,生生错过……”
“辛夷君!”兰茝公主蓦然心惊,右手下意识地按到了腰间赤霄剑的青铜剑柄上。
虚渺的苍穹之下,一个轻衫缓带衿袖蕴香的男子,翩翩然飘立在青雘之泽畔那片妖红触目的花瓣上,慵懒柔媚的目光,冷冷睨视着兰茝公主绿萝衫裙边那柄红光隐烁的青铜古剑,苍白细长的唇角浮出一丝讥诮的笑意,“你们以为光靠这么一柄老掉牙的破铜烂铁,就能打败本君么——果真是长不大的孩子啊,难怪黎儿竟会这么容易便得手!”
听到辛夷君的话,兰茝公主按剑的手不禁微微一颤,但随即便恢复了帝胄之女应有的那种冷定与自持,低垂着头,目光凝视着腰畔出鞘寸许的剑锋。
“凡事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才是最可靠的——哼,赤霄圣剑,也只有你和兰玦那孩子才会相信太祝那种哄小孩的鬼话!”
“赤霄剑难道真的只是玄冥太祝让兰玦心存希望的一个善意的谎言?”兰茝公主看着身边那已隐隐出鞘的剑锋,目光变得有些犹疑。
看到对面绿萝女子目光的闪烁,辛夷君细长的眉眼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窃笑,“你想,如果这柄剑果真如传说的那么厉害,黎儿刚才又怎会那么轻易地就会送给你?”
兰茝公主握着青铜剑柄的掌心已沁出了细密冷汗,不经意间,目光便瞥到了那个一直默然不语的男子脸上。重黎嘴角线条,微微牵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还是像往常一样,在她面前低下了头。
“你以为我会信你么?”兰茝公主拇指轻挑,铮的一声,那柄上古神剑,便霍然出鞘。真气贯注,古朴而镂刻着繁复云焰纹的青铜剑脊上,顿时有种燃烧般的红光,隐隐闪烁。剑花疾挽,赤红如闪电般的剑光,顿时撕破了月色下苍茫的天幕,“我就不信,炎皞大帝的赤霄圣剑竟会杀不死你!”
剑光虽是凌厉,但那个飘立于妖红花瓣上的男子,微微轻拂那绣染着曼珠沙华的衫袖,雷霆般的剑光,便如落花般在他广袖间,片片碎裂——这个藏于深宫阴柔邪魅的伶人王者,似乎比传说中的还要可怕一些!
难怪当年,一个人便能倾覆满朝文武,诛杀太子舜华,另立新君。
如此几次反复,即使自持如兰茝公主,也不禁开始动摇了。渐渐地,掌中的剑光也就黯淡了许多。最后一次出击,由于拿捏不稳,赤霄剑竟被辛夷君袍袖拂起的劲力震得脱手而飞。
长剑脱手的瞬间,花瓣上那个眉眼深细的男子眸中,有种冷锐如锋的杀气,蓦然涌现,指甲莹腻细长的右手指尖赫然有团虚浮若灵的骊火,在摇曳着凝聚流窜。
如血的彼岸花上,辛夷君华美的锦绣袍服,猎猎鼓荡,双手合十交叠胸前,口中默默祈祝——指尖那团由幻力凝聚而出的骊火,便如获得了生命般向着对面那个鬟发散乱的绿萝女子灭顶烧去!
邪魅骊火如漫天流沙般倾覆而来,兰茝公主衣袂裙裾都被那汹涌的火势,逼得恣意翻卷,鬓角青丝已有几缕化成了袅绕劫灰。
骊火焚心!
这是四年前那场宫廷政变后,辛夷君首次使用如此瑰丽而妖异的禁咒!
“师父,求你放过她吧……”
妖异火光中,一道赤色剑芒,璨然划过。剑气破空,凛厉而绵长的剑光,在绿萝女子周围霍霍燃烧的骊火里,生生撕出一道裂隙来。骊火被撕开的瞬间,一袭青衣如疾风般卷入火中,将那个笼罩在灼灼光焰里的女子,斜引着腰抱了出来。
“放了她?也不是不可以……”辛夷君强压着心中怒气,盯着重黎手中那柄红光隐烁的青铜古剑,目光锋冷,“把剑给我!”
青狸男子眉目低垂,避开了辛夷君那逼视而来的目光,手握着剑,语声低沉,“赤霄剑重黎先行代为保存,等弟子送她到安全地方后,自会回来奉呈师父。”
“你是在威胁为师么?”辛夷君细长的眼睛半眯着,眸中隐约有凌厉的青色光芒,一闪而过。
“弟子不敢。”重黎面色恭肃。
“不敢最好,否则……”辛夷君看着月色下那个青衣萧瑟的弟子,面露冷笑,“把剑给我!”柔细的语声,瞬间变得冷锐,隐隐然已带上了一种金铁般的杀伐气息。
重黎身体蓦地一颤,手中的剑却握得更紧了。
然而他不知道,有些东西即使握得再紧也是徒劳!
溶溶月影下,一柄薄如月光的细长软剑,正在慢慢洞穿他的那袭萧瑟青衣。
兰茝公主憔悴的眼眸中,充斥着燃血般的妖红,而眸光深处那粒圆润的瞳仁,却是一片空洞与虚无!看着她如魇溺般无知无觉的样子,青狸男子紧扣在她颔下纤秀喉骨上的手,慢慢地颓然放松了力道。
雪翎软剑还在他的体内继续深入,看着薄细刃尖上那翻滚而出的血珠,兰茝公主空茫漠然的瞳孔中,也渐渐浮现出一丝挣扎痛苦的神色。
欲如劫火,一旦燃起,必将燔灭俗世的一切旖旎风情。
以禁咒燃起欲之心火,再由狂热的心火吞噬灵魂,焚烧三界内所有芸芸众生,这才是真正的骊火焚心!
而像她这样总是克制而不会敞开的心,燃烧起来将更是汹涌可怕!
冰冷的剑气如雪般在他的胸臆里流窜,剑身转动间,重黎似乎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在青衣里被绞碎的声音。
鲜红的血顺着衣襟,在他脚下凝聚成一条河。
浓腻血色中,他看到一个侧影清瘦的男子正在对着他笑。云淡风轻,不惹片羽尘埃,一如当年溆水畔那个结庐而隐悬壶济世的巫医……
“每个人都只有在水里才能看到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原来这句话,师父并没有骗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