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她跟李思洛和林康悦去吃意大利菜。李思洛婚后的生活很快乐。结婚之前,李思洛去找过十五年前的旧情人姜言中,她一直没有忘记他。她终于找到姜言中了。他们还上了床,她以为姜言中会叫她不要去结婚,然而,他却开车把她送回家,然后跟她说:“祝你幸福。”十五年来,他并没有她所想像的那么怀念她,是她一厢情愿罢了。终于,她的梦醒了,可以了无牵挂的去结婚。 罗曼丽也去找过旧情人梁正为,可是,梁正为已经爱上另一个人了。方载文为甚么不可以呢?她觉得那些怀念旧情人的人,都患上了可怜的考古癖。 这个星期,罗曼丽和方载文去了印尼吝里岛度假。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一次假期。 方载文从来不肯和地一起请假,他说,两个人一起请假,会惹起同事怀疑。她觉得他根本不想和她一起去旅行。这一次,也许因为内疚吧,他答应陪她去印尼玩。 假期本来很圆满,直到他们回来香港的那一刻,所有的快乐都变成了悲伤。他们排队过检查站的时候,他在人丛中发现了杜苍林和他太太王美莉。方载文立刻从罗曼丽的身边走开。罗曼丽出来的时候,找遍了机场和车站,也见不到方载文。她以为他会等她,他却竟然害怕得撇下她走了。 风冷冷的吹来,罗曼丽一个人站在机场外面饮泣。方载文不是否认她,他简直就是遗弃她。他把一个今天早上才和他上过床的女人遗弃在机场。她一边走一边流泪,她真的有那么糟糕吗?在《新约圣经》里,彼得三次不认耶稣。在这一年零三个月里,他已经不止三次否认她。她不是耶稣,她没有耶稣那么仁慈和宽大,她也不能像耶稣一样,死而复生。她的心死了,很难复活。 家里的电话不停地响,她坐在电话机旁边,想着这个她爱过和恨过的男人。电话的铃声彻夜响起,她终于拿起话筒。 “你没事吧?”方载文在电话那一头紧张的问。 所有甜酸苦辣都忽然涌上眼睛,罗曼丽泪着眼睛说: “我真的希望我有勇气不接这个电话。” 为甚么他总是在她决定死心的时候又燃起她的希望?她知道,她又会原谅他了。 她不甘心。她到底有甚么比不上韩纯忆?这个女人凭甚么在离开七年之后还霸占着一个男人的心? 第二天回到公司,罗曼丽把累积下来的假期一次拿光。她骗方载文说,她跟林康悦一起去意大利玩。 假期开始的第一天,她从早到晚在出版社外面守候。她不知道韩纯忆住在哪里,唯一的方法就是在这里等她出现。以后每天,她都会这样做。她在韩纯忆的小说里见过她的照片,但是她很想看看她到底有甚么吸引力。这是她两个月来做的第二件傻事。第一件傻事是打电话到电台节目诉心声。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她一向心高气傲,却为了一个男人沦落到这个地步。 她等于整整十三天,也见不到韩纯忆。到了第十四天的黄昏,她终于看到韩纯忆了。韩纯忆远远的走来,罗曼丽立刻跑上前,假装跟她擦身而过。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她望了望韩纯忆一眼,韩纯忆也下意识地看了地一眼。 她终于等到这一刻了。韩纯忆也不过是个普通女人。她真想告诉韩纯忆,有一个男人在跟她分手七年后仍然痛苦地想念着她,她是多么的车福。 第二天晚上,罗曼丽来到方载文家里。 “意大利好玩吗?”他问。 “嗯,我看到了我—直想看的东西——” “是哪一个名胜?”他天真地问。 罗曼丽搂着他,凄然地问:“你有没有挂念我?” “你又来了!”他摸摸她的头发。 他总是这样的,他甚至不曾想念她。 她扑在他身上,粗野地脱去他的裤子。她是如此没有尊严地想把自己送给他。 半途中,她伸出手去拧开收音机。 收音机里传来夏心桔的声音: “我们昨天已经预告过了,今天晚上将会有一位特别嘉宾,她现在就坐在我对面,她是名作家韩纯忆小姐——” “把它关掉好吗?”方载文伸出手去想把收音机关掉。 罗曼丽捉住他的手,把他那只手放在她心上,说:“我想听——” 韩纯忆开始说话了。 罗曼丽盯住方载文眼睛的深处,伤心地发现,她曾经在那里看到的,他对她的一点点的爱,根本不是爱,而是怜悯。他怜悯她那么爱他。 他沮丧地从她身上滑下来。 “你是不是无法做下去?”她笑着笑着流下许多眼泪。 当一个女人不被一个男人所爱。她赤身露体,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堆血肉和骨头。她可以忍受他心里永远怀念另一个女人,但她不可以忍受自己在他心中只是一具横陈的肉体,没有感觉,也没有尊严和痛苦。 她穿上衣服。临走前替他把收音机关掉。她不恨他,她甚至有点可怜他。他也想忘记韩纯忆,只是他忘不了。今天晚上,韩纯忆的声音又唤回了他那些沉痛的记忆。 他知道她是不会回来的,他的梦早已经完了,他却不肯醒来。 罗曼丽想起她曾经读过的两句诗: 梦醒时,生活是折翼的鸟,不能再飞了。 梦来时,生活是一块覆满雪花的不毛之地。 梦醒梦来,都是可悲的。她的情人是一只折翼的小鸟,他没有能力再去爱。 [NextPage第5章1]
第5章 -------------------------------------------------------------------------------- 韩纯忆收到出版社寄来她的新书,急不及待从头到尾看一遍。翻到第—百一十二页,她看到这一句: “不要相信男人在床上所说的话。他说同一句话一百遍,也是谎言。到了第一百零一遍,他说的,仍然是谎言。然而,有些男人是例外的。” 原文根本没有“然而,有些男人是例外的。”这一句。最后一句,到底是谁加上去的?她气冲冲的打电话到出版社找姜言中。 刚刚冲好一杯Starbucks咖啡准备好好享受一下的姜言中,拿起话筒,听到韩纯忆在电话那—头很愤怒的命令他: “姜先生,请你翻到我的新书第一百一十二页。” 姜言中手上那杯咖啡差一点就泼在桌上。他放下咖啡杯,好不容易才在乱糟糟的书桌上找到韩纯忆的新书,连忙翻到她说的那一页。 “韩小姐,有甚么问题呢?” 韩纯忆凶巴巴的说:“这一页最后的一句是谁加上去的?是你吗?姜先生。” “当然不是我。” “那是谁擅自在我的书里加上这—句?是你们的编辑吗?” 姜言中望向坐在他附近的纪文惠。纪文惠刚好打开一个小圆罐子,把一颗酸梅放进嘴里。她看到姜言中里向她这边,于是拿起那个圆罐子走到姜言中面前,问他: “姜先生,你是不是也想要一些?” “不,不,不。”姜言中摇着手。 “未经作者同意而改动他的作品,是对作者最大的侮辱。”韩纯忆说。 “我会彻查这件事。” “好的。你最好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韩纯忆在电话那—头悻悻然的挂线。 纪文惠看到姜言中手上拿着韩纯忆的新书,便问他: “姜先生,是不是出了甚么问题?” 姜言中指着第一百一十二页最后一句,问她: “这一句是不是你加上去的?” “嗯。”纪文惠点头。 “你为甚么——”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说谎的——” “但,但——” 就在这个时候,叶永绿来了,准备接纪文惠下班。 “刚才是韩小姐打来吗?”纪文惠问姜言中。 “不,不是。我随便问问罢了,你可以下班了。” “嗯。”纪文惠放下了心头大石,跟叶永绿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纪文惠出去了,叶永绿问姜言中: “她是不是做错了甚么事情?” “她擅自在作者的小说里加上自己的句子,怎可以这样做的呢?” “那现在怎么办?” “作者刚才打电话来质问我。这个韩纯忆是一点也不好惹的。” 电话铃声又再响起。 “糟糕,—定又是她打来的。”姜言中战战兢兢的拿起话筒。 电话那一头,果然是韩纯忆。 “姜先生,查到是谁做的没有?” 叶永绿知道是纪文惠闯的祸,立刻示意姜言中把话筒交给他。 叶永绿接过话筒,说:“韩小姐,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你是谁?” “我是纪文惠的男朋友。” “那关你甚么事?”韩纯忆不客气的问。 “韩小姐,我是你的读者。在六年前的书展上,我找过你签名,我的名字叫叶永绿,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事隔六年,韩纯忆并没有忘记这个名字。六年前,她出版第一本书,那时根本没有甚么人认识她。在出版社的摊位上,她被冷落一旁。一个男人拿看书来请她签名。 他不独是当天第一个找她签名的人,更是她有生以来第一个找她签名的读者。他的名字叫叶永绿,她怎会忘记? 看在这个情份之上,她答应跟他见面。 “她肯见你?”姜言中也有点意外。 “嗯,真是对不起,要你安插文惠在这里工作,还给你添许多麻烦。” “别说这种傻话。你对女朋友这么好,真是令我惭愧。你明天真的有办法安抚她吗?” “我会尽力的。” “可以走了。”纪文惠从洗手间回来说。 “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叶永绿问姜言中。 “改天吧,我今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叶永绿和纪文惠走了。姜言中放下手上那杯搁凉了的咖啡。世上就是有两种女人,一种聪明而孤绝,太了解爱情的真相,所以不快乐,像韩纯忆。一种天真而简单,幸福地被一个男人爱着,像纪文惠。 这一天,韩纯忆比约定时间早了一点来到咖啡室。她不记得叶永绿长得甚么样子,只记得他的名字—永远青绿的叶子。她答应来听他的解释,是为了报答他六年前的青睐。 叶永绿来了,他穿着咖啡色的衬衫和蓝色的西裤,打扮得很朴素。他的脸上,挂着阳光一般的笑容。她开始对他有点印象了。 “韩小姐,对不起,我这么冒昧——”叶永绿坐下来说。 “只有你一个人来吗?”韩纯忆冷冷的问。 “是的。” “纪文惠自己为甚么不来?反而要你来替她解释?” “她还不知道自己闯了祸。” “你为甚么不让她知道?”韩纯忆有点光火了。 “我不想她知道了会不开心。” “你怕她不开心?那我呢?那是我的书。” “韩小姐,请你原谅我。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去补救,只要你别责怪文惠。 “为甚么你要这样做?” “我答应过会令她幸福——”叶永绿微笑着说。 “那跟这件事有甚么关系?” “令一个女人幸福,就是筛掉所有会令她不开心的事。” “那就是不让她知道真相——” “真相有时候是很令人难过的。这六年来,我都努力做这件事。所有她听到的,都是好消息。” “如果有一天,她发现真实世界并不是她一向听到的那么完美,她会很痛苦的。” “只要一天我还在,她也不会听到不好的消息。” 韩纯忆很讶异,问叶永绿: “就是为了一句承诺?” “嗯。”叶永绿坚定地点头。 韩纯忆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男人。她有点羡慕纪文惠。如果有一个男人这样保护她,她也会感动,可是,她没有纪文惠那么幸福。无知的女人,毕竟是比较幸福的。 “韩小姐,我知道这个问题很笨,但我可以做些甚么赔罪呢?”叶永绿问。 “不用了。”韩纯忆说。 “不用?”叶永绿微微怔了一下。 “就当是我被你感动了吧。” “那真是谢谢你。” “你像是天使——” “天使?” “只报佳音。”韩纯忆微笑着说。 叶永绿傻傻的笑了一下。 第二天,姜言中约了叶永绿在Starbucks见面。 “你是怎样说服韩纯忆的?她竟然不再追究。”姜言中一边喝expresso一边问。 “我也没说过些甚么,其实她人很好。” “我知道。” “但你好像很怕她——” “哪有这回事?我是嫌她麻烦。” “她人很讲理啊!这件事你不要告诉文惠。” “我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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