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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三毛猫(3)

  咪咪把长长的白胡须弄得弯而又弯,皱起眉头:“是的。我是不想那么认为,也不愿那么想象,但不能保证可能性就没有。中田君,我诚然活的年头不算很多,可还是不止一次目睹了超乎想象的凄惨场景。人们大多以为猫这东西只是在朝阳地方躺躺歪歪,也不正经劳作,光知道优哉游哉。其实猫的人生并不那么充满田园牧歌情调。猫是身心俱弱易受伤害不足为道的动物,没有龟那样的硬壳,没有鸟那样的翅膀,不能像鼹鼠那样钻入土中,不能像变色蜥蜴那样改变颜色。不知有多少猫每日受尽摧残白白丢掉性命。这点人世诸位并不晓得。我算碰巧被收养在一户姓田边的善良友好人家,在孩子们的呵护之下过得太太平平无忧无虑。尽管如此,一点点辛劳也还是免不了的。因此我想,荒郊野外那些同类为了求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您咪咪君脑袋真是绝了!”中田对短毛猫的能言善辩大为钦佩。

 “哪里哪里。”咪咪眯细眼睛面带羞涩地说,“在家里边东躺西歪一个劲儿看电视的时间里,就成了这个样子。增加的全是垃圾知识,百无一用。中田君看电视吗?”

  “不,中田我不看电视。电视中说的话速度快,中田我死活跟不上。脑袋不好使,认不得字,而认不得字,电视也看不大明白。收音机倒是偶尔听的,说话速度同样快得让人吃力。还是这么出门在蓝天下同诸位猫君说说话让中田我快活得多。”

  “谢谢谢谢!”

  “不谢。”

  “但愿小胡麻平安无事。”咪咪说。

  “咪咪君,中田我想把那块空地监视一段时间。”

  “据那孩子说,那男的是高个子,戴一顶不伦不类的高筒帽,脚登长筒皮靴,步伐很快。总之形象十分古怪,一看便知。空地里三五成群的猫们一瞧见他来,马上一溜烟跑没影了。可是,新来的猫不知内情……”

  中田把这些情报好好装入脑中,万无一失地藏在不得忘记事项的抽屉中。那男的是高个子,戴一顶不伦不类的高筒帽,脚登长筒皮靴。

  “但愿对你有用。”咪咪说。

  “非常感激。如果咪咪君不亲切地打招呼,中田我想必还停留在青花那里前进不得。实在感谢。”

  “我是这么想的,”咪咪仰脸望着中田,略略蹙起眉毛说道,“那个男的危险,极其危险。恐怕是超出您想象的危险人物。若是我,决不靠近那块空地。不过您是人类,又是工作,自是没有办法。那也要多加小心才好。”

  “谢谢。尽量小心行事。”

  “中田君,这里是暴力世界,非常残暴的暴力。任何人都无可回避。这点您千万别忘记。再加小心也不至于小心过份,无论对猫还是对人。”

  “好的,一定牢记在心。”中田说。

  可是中田不能完全理解这个世界究竟何处充满何种暴力,因为这个世界上中田无法理解的事数不胜数,而与暴力有关的几乎全部包括在里面。

  中田告别咪咪,走到咪咪说的空地。面积有小操场那么大,用高高的胶合板围着,一块牌子上写道“建筑用地,请勿擅自入内”(当然中田认不得),入口挂一把大锁。但是往后面一拐,即可从墙缝进去,轻而易举。看样子是谁使劲撬开了一块板。

  原本排列的仓库已被全部拆毁,尚未清理的地面长满绿草。泡沫草足可与小孩子比高。几只蝴蝶在上面翩然飞舞。堆起的土已被雨打硬,点点处处小山丘一般高。的确像是猫们中意的场所。人基本不来,又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藏身之处也所在皆是。

  空地上不见川村的身影。倒是见到两三只毛色不好的瘦猫,中田和蔼可亲地道声“您好”,对方也只是一瞥报以冷眼,一声不响地钻入草丛没了踪影。这也难怪,哪个都不愿意被神经有故障的人逮住用剪刀把尾巴剪掉,即便中田——虽然没有尾巴——也怕落此下场。有戒心自是情有可原。

  中田站在稍高的地方,转身环顾四周。谁也没有。惟独白蝴蝶像在寻找什么似的在草丛上方飞来飞去。中田找适当位置弓身坐下,从肩上挎的帆布包中掏出两个夹馅面包,一如往常地当午饭吃起来,又眯缝起眼睛静静喝了一口便携式小保温瓶里装的热茶。安谧的午后光景,一切都憩息在谐调与平稳之中。中田很难想通这样的地方会有蓄意摧残猫们的人埋伏着不动。

  他一边在口中慢慢咀嚼夹馅面包,一边用掌心抚摸花白的短平头。倘有人站在眼前,难免要以此证明说“中田脑袋不好使”。可惜一个人也没有,所以他只向自己轻轻点几下头,继续闷头吃夹馅面包。吃罢面包,他把透明包装纸叠成一小块放进包里,再把保温瓶盖拧紧,一并收入包内。天空整个给云层挡住了。不过从透出的光线程度看,知道太阳基本正当头顶。

  那个男的是高个子,戴一顶不伦不类的高筒帽,脚登长筒皮靴。

  中田力图在脑海中描绘那男子的形象,可是想象不出不伦不类的高筒帽是怎样一个物件,长筒皮靴又是怎样一个劳什子。那玩意儿迄今见所未见。实际一看便知,咪咪说川村这样说道。既然这样——中田心想——实际看见之前便只有等待。不管怎么说,这是最为稳妥的。中田从地上站起,站在草丛中小便,小便时间十分之长十分有条不紊,之后在空地边角那里找个尽可能不引人注目的草丛阴处坐下,决定在等待那奇特男子的过程中把下午时间打发掉。

  等待是百无聊赖的活计。甚至那人下次什么时候来都无从估计。也许明天,也许一星期过后,或者不再出现在这里亦未可知——这种可能性也是可以设想的。但中田已经习惯于不怀期望地等待什么,习惯于独自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了,对此他全然不感到难受。

  时间对于他不是主要问题。手表他都没戴。中田自有适合于中田的时间流程。早晨来了即变亮,太阳落了即黑天。黑天了就去左近澡堂,从澡堂回来就想睡觉。星期天澡堂有时不开,那时扭头回家即可。吃饭时间到了自然饥肠辘辘,领补贴那天来了(总有人告诉他那天快了),即知一个月已过。领来补贴的第二天去附近理发店理发。夏天到了,区里的人让他吃鳗鱼;正月来了,区里人为他送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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