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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材艺韵


  现在,海南黄花梨的野生林已经不复存在,越南黄花梨也日益稀缺。于是,从几十年前开始,已陆续有林业部门和黄花梨的爱好者放弃籍贯出身的门户之见,不仅在海南,而且在广西、福建等地尝试人工种植,迄今已收获万顷林荫。20年到30年树龄的黄花梨的胸径已有20余公分,50年即可成材。但是,据专家分析,人工种植的黄花梨由于“科学”喂养,在水分、阳光、肥料、防虫等多方面都被细心呵护,人工助长,所以如同人工种植的菜园人参与野生人参的差异一样,种植黄花梨显然也不可能具备野生黄花梨同等优越的材质。何况,黄花梨树木的外径与家具用材的直径并非一个概念。我看到过一颗有20多年树龄的黄花梨树的横截面,那是用这颗树木的完整截面挖成的一个木碗,这个碗几乎呈全白色,只有碗底中心有小拇指粗细的一个深黄色的圆点,这就是黄花梨的心材。心材在海南当地被称之为“格”,而白色的部分,是树的白皮,称之为“漫”,也称之为“标”。白皮就是由植物纤维及淀粉质组成的边材,质地疏松,富含营养,可以供给心材成长的各种养份,而自己则随着岁月光阴渐渐销蚀。人们常说的“五百年成碗口粗”,指的仅仅是黄花梨的心材。
  也就是说,黄花梨成材的过程,就是坚硬而又饱含油性的心材依靠边材的慢慢滋养,又慢慢侵噬边材的过程。也曾有人将边材染色制成家具,但是由于边材的质地疏松富养,所以易腐易蛀。我看到过用一颗拥有五十年树龄的黄花梨制作的椅子和橱柜,看得见其间显著的“虫眼”。也看得见新生的红色心材峥嵘初露,尚难成势,而白色的边材顽固不化,依然统治着主干。红与白的新旧交替犹如一场此消彼长的生死搏斗,展现了触目惊心的历史断面。
  人工种植黄花梨无疑是一件造福万代的善举,正如俗话所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但可以享用黄花梨的“后人”,并不是我们的子辈孙辈,而是千百年后的人类。百年之内的黄花梨“华而不实”,仅供“乘凉”而已。如果急功近利,以短期获利为目的而过早砍杀,然后以拼接或染色的手段制作家具,显然违背了传统文化讲究材质真实纯粹的原则,对黄花梨艺术的继承无异于杀鸡取卵。也许有人认为,家具艺术的价值首先在于制作工艺和造型的美感,首先应追求功能与形式的统一,过度强调材质已经脱离了家具的本质,有唯材质论的嫌疑。这种观点当然不错,离开了工艺造型来谈材料,木料也不会显露应有的价值。但也应当看到,中国人的财富观首先看重的就是材质。家具的形、艺、材、韵,不可分割。材质对于家具价值的重要性既不能以点概面,也不是无足轻重。材质的高低优劣,既是自然的赋予,也有历史的依据。如果脱离了材质的自然秉赋和历史意义单论家具的工艺价值,显然不能包含传统家具的完整概念,也会陷入皮之不存,毛之焉附的窘局。就好比当雕刻的工艺同样杰出时,雕刻一枚润美的田黄石与雕刻一块普通的顽石;雕刻一块天然的钻石与雕刻一块人工的玻璃,价值相去何止万里!
  黄花梨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文化,她的显赫身世由深刻的社会历史的因缘构成——文化发展到某一个层次,政治和经济环境呈现出某一种状态,就催生了人们对于某一种艺术或某一种物质的喜爱,就形成了艺术的历史,形成了一个民族的审美情趣。即便到了今天,从审美的角度凝视黄花梨的美丽,那种美丽仍然永恒,依然令人震憾不已!
  必须提醒的是,无论黄花梨拥有怎样的魅力和升值的空间,收藏的入门者仍须谨慎待之。凡有巨大利益空间的领域,必然存在巨大的欺诈黑幕。无论古董黄花梨家具还是新仿黄花梨家具,赝品及假冒伪劣者十占七八,遇到真品和精品的机会也和黄花梨本身一样,变得有限甚至稀缺。用拼补、贴皮、粘接的手法冒充整木,以花梨、白酸枝冒充黄花梨,以海黄的价格出售越黄,等等现象及其普遍。何况,收藏黄花梨家具毕竟不是收藏木材,如果收藏者的历史文化知识和审美能力比较欠缺,无法断识家具款型、工艺、色泽、韵味的文野高下,那是很难收藏到具有艺术价值的家具的。如果缺少了艺术价值,再珍贵的木材一旦被分解切割,打制成器,恐怕木材本身的价值也会荡然而失。
  其实,一件好的家具,除形、艺、材、韵之外,还有一个“境”字。家具摆放在怎样的环境里,周围的物品怎样搭配、光照怎样烘托,都足以影响家具应有的光彩。王世襄先生曾有一个夙愿,就是建造一座足够大的四合院,作为明清家具的博物馆。让那些古典家具按史上的规例,陈设于堂厦厅轩,再现古人生活的完整画面,摹绘古代晨昏的浮世人烟。这样的博物馆比之把明清家具置于现代化的展场中,更容易让后人发思古之幽情,体验到中国文化的独特气质与中国士人的雅趣禅思。可惜,王世襄先生的这一愿想至今未竟,给后人留下无限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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