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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一次

 
   
  
  公爵小姐那幢有三个窗户的小房子露出一派节日气象。
  
  它似乎年轻了。房子四周已经仔细打扫过,大门敞开,带格子的窗板从窗户上卸下来。新擦亮的窗玻璃迎着春天的太阳胆怯地发亮。看门人玛尔克在大门口站着,年老衰迈,身穿一套虫蛀的号衣。他那用发抖的手刮了一早晨而仍然留下胡子茬的下巴、新擦亮的皮靴和刻着纹章的纽扣,也都迎着太阳放光。玛尔克不是平白无故从他的小房间里钻出来的。今天是公爵小姐的命名日,他要给客人们开门,大声通报他们的姓名。前堂里已经没有平时那种咖啡渣的气味,也没有素菜汤气味,却有那么一种类似蛋制肥皂的香水味。各个房间都精心地收拾好。窗帘已经挂起来,罩在画片上的薄纱已经取下,布满木刺的破旧地板涂上了蜡。性子凶恶的茹尔卡母猫和它的小猫,以及许多小鸡,一概关在厨房里,不到天黑不放出来。
  
  公爵小姐本人,也就是这幢有三个窗户的小房子的女主人,是个背脊伛偻和满面皱纹的老太婆,正坐在大圈椅里,不时理一理她那件白色薄纱连衣裙的皱褶。她**干瘦,胸前戴着玫瑰花,只有那朵花才说明这个世界上还有青春!
  
  公爵小姐等着贺客登门。应当到她家里来的客人,有特朗勃男爵和他的儿子,有哈拉哈德节公爵,有宫中高级侍从布尔拉斯托夫,有她的表哥比特科夫将军和许多其他的人,……一共不下二十名!
  
  时间已经是中午。公爵小姐理一下她的连衣裙和玫瑰花。
  
  她侧耳倾听:有人拉门铃吗?一辆轻便马车隆隆响地奔驰着,停祝五分钟过去了。
  
  “不是到我们这儿来的!”公爵小姐暗想。
  
  对了,不是到您这儿来的,公爵小姐!过去那些年的历史又在重演。无情的历史啊!下午两点钟,如同往年一样,公爵小姐回到她的寝室里,闻了闻阿莫尼亚水①,哭了。
  
  “一个人也没来!一个也没来!”
  
  老玛尔克在公爵小姐身旁忙这忙那。他也一样伤心:人们都变坏了!从前,人们象苍蝇似的拥进客厅里来,可是现在……“一个人也没来!”公爵小姐哭着说。“男爵也没来,哈拉哈德节公爵也没来,乔治·布维茨基也没来。……他们都丢开我了!可是没有我,他们哪会有今天?他们有今天的幸福,有今天的前程,都得感激我,全亏我出力!缺了我,他们就会一事无成。”
  
  “一事无成,小姐!”玛尔克附和说。
  
  “我倒不是要他们报恩。……我不需要这个!我要的是感情!我的上帝,这多么气人!就连我的外甥让②也没来。为什么他不来?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他欠的债我全给他还清了,我还把他姐姐达尼雅嫁给一个上流人。这个让叫我破费不少啊!我始终信守我对我哥哥,也就是他父亲,许下的诺言。……我为他花过不少钱,……这你也知道。……”“您,小姐,可以说,就是他的父母,顶得上他的亲生父母。”
  
  “可是现在……你瞧,这就叫报恩!唉,这些人啊!”
  
  三点钟,如同往年一样,公爵小姐歇斯底里发作了。惊慌不安的玛尔克戴上他那顶镶着饰绦的帽子,同街头马车的车夫讲了很久的价钱,然后坐上车去找公爵小姐的外甥让。幸好,让公爵居住的公寓不算太远。玛尔克碰见公爵正躺在床上。让刚从昨天的酒宴上回来。他那起了皱纹的大脸红得发紫,额头上冒汗。他很想睡觉,可是不行:他恶心,要呕吐。
  
  他烦闷的眼睛盯住洗脸盆,其中装满垃圾和肥皂水,快要溢出来了。
  
  玛尔克走进肮脏的房间,带着嫌脏的神情耸起肩膀,胆怯地走到床前。
  
  “这不好,伊凡·米哈雷奇!”他说,不以为然地摇头。
  
  “不好!”
  
  “什么事不好?”
  
  “今天您为什么没到您姑姑家里去庆贺她的命名日呢?莫非这样好吗?”
  
  “滚出去!”让说,眼睛没离开肥皂水。
  
  “莫非这不伤姑姑的心?啊?唉,伊凡·米哈雷奇,少爷!
  
  您一点感情也没有!”
  
  “我不干拜客的事。……你就这么对她说吧。这种风气早已过时了。……我没有工夫坐着马车四处乱跑。要是你们没事可做,自管坐车四处乱跑好了,不要来缠我。好,滚开!我想睡觉。……”“‘想睡觉’。……您恐怕是要把脸扭到一边去!您羞得不敢看人了!”
  
  “得了,……哼。……你这个混蛋!讨厌鬼!”
  
  随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您,少爷,就去一趟,庆贺一下吧!”玛尔克亲热地说。
  
  “她老人家在哭,在床上不住翻腾。……您务必发发善心,对她表一下敬意。……您去一趟吧,少爷!”
  
  “我不去。我用不着去,而且也没有工夫去。……况且我到老处女家去又有什么事可做呢?”
  
  “您去一趟吧,公爵!您给她个面子,少爷!您多费心!
  
  她老人家伤心透了,因为您,可以说是忘恩负义,没有感情!”
  
  玛尔克举起袖子擦眼睛。
  
  “劳驾了!”
  
  “嗯。……那么有白兰地喝吗?”让说。
  
  “有,少爷,公爵!”
  
  “哦!……嗯,是埃……”
  
  公爵挤一挤眼睛。
  
  “哦,那么有一百卢布可拿吗?”他问。
  
  “这说什么也办不到!您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公爵,我们手上已经不象从前那么有钱了。……亲戚们已经害得我们倾家荡产,伊凡·米哈雷奇。当初我们有钱,大家不断地来,可是现在……。这也是上帝的旨意啊!”


作品集契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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