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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百合(20)


  根据村子的传习,弥撒之后,间隔一段时间才做晚祷。出了教堂,德·谢塞尔夫人自然邀请邻居到弗拉佩斯勒堡待两小时,免得冒着烈日过河过草场往返两次。邻居接受了邀请。德·谢塞尔先生让公爵夫人挽住胳膊,德·谢塞尔夫人挎上伯爵伸过来的胳膊,我则把胳臂递给了伯爵夫人,这是我的助边头一回感到这只清凉的玉臂。从教堂回弗拉佩斯勒堡,要穿过萨榭树林;林中枝叶掩映,日光在沙径上弄影,美妙的图案宛如画锦。我不由得一阵自豪,思绪翻腾,心剧烈地跳起来。
  我们默默地走着,我不敢打破这沉默,走了几步她问道:“您怎么啦?心跳得这么快……”
  “听说您有几件喜事,”我对她说,“我同爱得很深的人一样,隐约有些担心。您的身份更加高贵,这不会妨害友谊吗?”
  “我!算了吧!”她说道,“再有这种念头,那我就不止是鄙视您,而是要永远把您忘掉!”
  我心醉神迷,凝视着她;这种陶醉一定有感染力。
  “我们既没有走门路,也没有提出申请,仅仅受益于法律;就是将来,我们也绝不乞求,绝不贪得无厌。况且,您是知道的,”她又说,“无论是我还是德·莫尔索先生,谁也不能离开葫芦钟堡。本来他有权当王宫侍从,但是他听从了我的劝告,谢辞了任命。我们有我父亲一人在职就够了。”她苦笑了一下,又对我说:“这种迫不得已的逊谢,已经给我们孩子带来很大益处。我父亲在朝中供职,就听到国王蔼然可亲地说,要把我们谢绝的恩典赐给雅克。雅克的教育该考虑了,这成了家里认真讨论的问题。将来他要代表两家门第:勒农库和莫尔索,我只能指望他成龙,所以我的担心更增加了。雅克不仅要活下去,还不能辱没门庭,这两种职责是相互矛盾的。迄今为止,有我教他就可以了,我也是量他的能力而施教。不过,首先一点,到哪儿去找一位合适的家庭教师呢?其次,巴黎那地方非常可怕,对灵魂处处是陷阱,对身体也处处有危险;将来雅克到了那里,哪位朋友替我保护他呢?我的朋友,”她激动地对我说,“观您的眉宇、您的眼神,谁还看不出您有鸿鹄之志,日后一定飞黄腾达呢?您起飞吧,有朝一日,您就当我儿子的教父。到巴黎去吧。倘若令尊和令兄不愿扶持您,我们家族会提携您的,尤其是我这神通广大的母亲。借助我们的影响吗!您在自己所选择的生涯中,绝不会缺少扶持和襄助!把您多余的力量用在一种高尚的志向上……”
  “我明白了,”我打断她的话,说道,“我的志向会成为我的主宰的。其实,我无需如此也能完全属于您。我不愿意在这里表现明智,去图别处的思遇。我要单独去闯,靠自己成名。凡是您给予的,我全部接受,别人给予的一概不要。”
  “孩子气!”她喃喃地说了一句,同时憋不住,满意地微微一笑。
  “再说,我已经许了愿,”我对她说,“经过仔细权衡我们的处境,我打算好了,要以永远不能解开的纽带把我同您联在一起。”
  她微微一抖,停下脚步,定睛看我,没有跟上前面的两对,只有孩子在身边。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问道。
  “哦,请您坦率地告诉我,您要我怎样爱您呢?”我反问道。
  “像我姨母那样爱我。她在我的名字中,专门为自己选择一个叫我;我准许您也这样叫我,就是把她的权利给了您。”
  “这样说来,我毫无希望,却要始终不渝地爱。那好吧,我对您,如同人对上帝。您不是这样要求的吗?我这就进神学院,出来当教士,培养雅克。您的雅克,将来就算是我的化身:政治观念、思想、魄力、耐性,一切我都给他。这样,我就可以留在您的身边,我的爱情隐匿在宗教里,犹如嵌在水晶中一幅银像,绝不会引起疑心。固然,无法遏制的火热恋情会支配一个男子,也曾战胜过我一次,不过,您不必有丝毫的担心。我将在烈火中燃尽,并以纯化了的爱情爱您。”
  她的脸刷地白了,急促地说:“费利克斯,不要捆住自己,将来有一天,这种关系会妨害您的幸福。您为了我而自戕,我会伤心得死去。孩子,无望的爱情,难道是一种志向吗?等有了生活阅历,再评断生活吧;我要您这样,也命令您这样。既不要许身教会,也不要同一位女子结合,绝不要结婚,我禁止您那样做。保留自由之身。您才二十一岁,对自己的前途还不甚了了。天主啊!难道我看错您了吗?我原以为两个月就能洞烛一些人的心灵。”
  “您有什么期望吗?”我眼睛一亮,问道。
  “我的朋友,接受我的帮助吧,成长起来,取得功名吧,到那时您就会了解我期望什么。总之,”她仿佛泄露一个秘密,“此刻您拉着玛德莱娜的手;永远也不要放开。”
  她偏过头来,附耳对我说了这几句话,表明她是多么关心我的前程。
  “玛德莱娜?绝不!”我答道。
  我们重又默然,但是思绪万千,激动不已,这必然会在我们的心灵留下永久的印记。我们看到弗拉佩斯勒堡园子的一扇木门,那两根青苔覆盖、蔓藤攀绕的残柱,仿佛现在还历历在目。突然,一个念头,伯爵去世的念头,像箭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于是我对她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明白就好。”她回答的口气使我懂得,我推定的想法她根本没有。
  她的心如此纯洁,我钦佩得落下一滴眼泪,但由于私情作祟,这滴泪变成苦涩的了。我想到了自己,觉得她爱我还未达到祈望自由的程度。一旦爱情在罪愆面前退缩,我们好像就有了局限,而爱情应当是无限的。转念至此,我心如刀绞。
  “她不爱我。”我不禁想道。
  我伯暴露出这种心事,便吻了吻玛德莱娜的头发。
  “我害怕令堂。”我重开话题,对伯爵夫人说。
  “我也怕她,”她做了个非常稚气的手势,回答我说,“千万记住,要始终称她公爵夫人,并用第三人称同她讲话。这些礼貌的用语,现在的年轻人不习惯用了,您要重新拾起来,为我这样做吧。况且,尊重妇女——不管她们多大年纪——毫不犹疑地承认她们高贵的社会地位,这毕竟表现了一个人的儒雅。尊重地位高的人,不正是保证自己赢得尊重吗?社会中一切都环环相扣。从前,拉罗韦尔①红衣大主教和乌尔班的拉斐尔②,代表着两种威望,同样受到尊敬。您在中学就读时,吮吸了大革命的乳汁,政治观念就可能受了些影响。不过,将来涉世渐深,您就会明白,那些概念模糊的自由原则,是不能为黎民百姓造福的。我在以勒农库家族人的身份,考虑一个贵族地位如何或应该如何之前,已从农妇的常识中得知,各种社会只能靠等级制存在。现在,您到了生活的转折关头!要站在您的党派一边。”她笑着补充一句:“特别是它得胜的时候。”


作品集国外名著 巴尔扎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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