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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鸽子(11)

    何明儿说:“我没有错误,请放下你指我的那根手指头。”

    吴所谓吼:“你生了我,你养了我,你蹂躏我!”

    何明儿说:“我养你不是为了蹂躏你,是为了让你成人,成材,成砖,成瓦,成气候,不是为了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结束,你不知道网络有多么可怕!”

    吴所谓很奇怪地看着何明儿说:“有多么可怕?你这个当教师的单身的变态女人。”

    何明儿笑了一下,很困难地笑,打开电脑,她不准备再搭话了,她要用行动来毁坏这台电脑,却是无法下手。手里的芹菜依旧滴着水,很缓慢的,或者说是无声的,或者说是在加速一种幻觉空间的点缀。突然的,手里的菜被吴所谓夺了过去,高举到头顶,阳光惶惑着吴所谓的脸,那张脸上五味交替,接着那芹菜砸下来,砸在何明儿的头上,愣把何明儿吓得站了起来,这是她想象不到的结果。稍纵即逝,何明儿“唰”地一下抬起手臂抡了过去,吴所谓的脸火辣辣的,随即伸出手一把抓紧了何明儿的领口,眼睛瞪得老大,这下子惊得何明儿不知道该如何。

    孤单、无援,何明儿怀疑自己,甚至怀疑当下,她盯着吴所谓说,“你还是受过教育的人吗?你是畜生!你随便拿到什么东西都会照我砸下来,我以为一切不实的传说都是谎言,就你抓着我的领口的样子,你是能拿得起刀子的人,一个敢拿刀子动手的人,将来能有什么出息!我就看你今天能把我怎么的,就这台电脑,就网络,我绝不允许你再碰它们!”电脑被何明儿用劲推了一下,掉到了地上,电源处爆出断裂的火花。

    吴所谓松开手说:“我也没想过用刀子,你不要血口喷人。这个家我不待了,你不要逼我,要不是念你是个女人,我不会松手!”

    何明儿转身跑到门口,整个身体贴在门上,她唯一的念想就是:不能让吴所谓走,有可能他走了不回来,这样的结果不是最后,她不能让外界的人因为儿子来小看自己,也不能让外界的人知道自己有一个问题儿子。

    吴所谓回到房间,他想不出来要拿什么东西。拿什么东西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这个家已经没有温暖了。温暖似风中之旗,他的温暖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个世界是自己的,自由的,任凭时间之水流逝,有的是太阳的光芒照亮一片天地时,云彩投下的一片阴影。一个武士头顶彩云出现了,那是我吴所谓啊!灵魂自在地闯荡,键盘、鼠标,无拘无束,满怀激情,只用轻轻一点,那只“飞出竹笼的囚鸟”就可以飞遍世界,有谁敢来阻挡我!我吴所谓才是真正的一个人,一个活出自我的人。现实,多么令人窒息的空,想象,空,欲望,空,盼望,空,吴所谓决定穿越那堵墙进入更广阔的“空”中。吴所谓走出卧室,看到紧贴门扇站着的何明儿,他觉得她的那个姿态有点荒唐,疲惫地凝视着什么地方,凝视中隐藏着绝望,在绝望的眼神里透着蔑视,是对吴所谓的蔑视,那双眼睛在吴所谓的逼视中垂下了眼帘,转移开视线,嘴角上还挂着一串字:“我要与网络拼命”。

    身后的门自动关上了,风把门上的纸张扬起来,跌落下去,有点嘈杂。吴所谓伸出手一张一张撕下来,坐到地板上,把它们折叠成鸽子,十只纸鸽子。他走到阳台上,打开窗户,放飞它们。鸽子们不是飞走的,是掉下去的,是逃生。吴所谓笑了笑把右腿伸上去,整个人就站在了阳台窗户上,世界真好,他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挣扎姿态和激情战栗。一个温暖的正午。

    也就在吴所谓要掉下去的刹那间,何明儿搂住了两条还没有来得及腾空的双腿,吴所谓像一头鹰一样张开双臂俯冲下去。

    何明儿很响亮地喊道:“我一个单身女人再无牵挂,我随网络而去。”

    听得悬挂在窗台上的吴所谓喊了一声:“妈妈!”

    九

    又是一个天近黄昏,晚风习习着,带来太多的凉意和秋意。阳台上的花木几天没有浇灌了。何明儿提着水桶,用水瓢舀了清冽的水浇灌着盆花冒出的新绿。阳台东南角上的一盆昙花,挂出了一朵一朵的花蕾,花蕾的颜色由深褐到浅褐到淡藕,花蕾的顶部就要张开了,有一股孕育久远的异香在往外喷薄,何明儿冲着身后的客厅喊:“吴所谓,昙花要一现了。”身后的吴所谓传过话来:“妈妈,你一说好话就别扭得舌根发麻吗?”

    何明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走到客厅盯着坐在地板上的吴所谓说:“吴所谓,是真的昙花开了。”

    吴所谓站起来说:“那好,我去把它搬进来。”

    昙花开了一个半小时的工夫,那淡藕色就开始不断隐退,鹅黄色的花蕊已经从渐进到突进到豁然张开,那张开的花瓣柔韧着,在柔韧的怀中抱出一枚枚粉嫩馥郁的蕊。何明儿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昙花开时的安恬与凄苦,活到今天,她与旁边坐着的儿子更多的是记忆,而不是想望。一种消失了的生活,她不能肯定过去的那种令人心慌的处境是否真的走出去了?是否上苍真的垂怜她?一个完好的儿子坐在他的旁边,呼出的气息融合在一起,“妈妈”这个单纯的词性包含着多少不易的内容!昙花依旧开着,片刻的姿影却也串起了何明儿漫漫人生的欢笑与眼泪,她回头看着吴所谓说:“从现在开始,一切随缘。”

    吴所谓看着张到四十五度的昙花,说:“妈妈,我一定做错了什么。”

    何明儿想说什么,却见昙花开到九十度了,正是昙花的成熟期。

    昙花把严肃凝固的空气真就化解活泛了吗?

    原刊责编 谢 锦

    【作者简介】葛水平,女,山西省沁水县人。创作有戏剧剧本及报告文学多部(篇),曾出版诗集《美人鱼与海》、《女儿如水》,散文集《心灵的行走》,中篇小说集《喊山》、《葛水平2005年中篇小说集》、《守望》等。现为长治市戏剧研究院编剧,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作品集葛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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