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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卿是红楼第一悲剧美人

  悲剧美人,是中国传统文学中很凄美的艺术形象。如果追根溯源,应该说是从屈原自比美人香草发轫的,然后便有了西施、杨贵妃、王昭君、貂蝉以及众多薄命红颜、甚至青楼烟花的“万艳同悲”。古代迁客骚人往往借以自况和悲悯,留下许多哀歌绝唱。            
  曹雪芹的《红楼梦》可以说是悲剧美人之集大成,书中的金陵十二钗,其实就是十二个悲剧美人,而且各有其美、各有其悲。宝钗是淑女悲剧美人、林黛玉是爱情悲剧美人、元春是宫廷悲剧美人、探春是体制性悲剧美人、湘云是率真悲剧美人、妙玉是信仰悲剧美人、迎春是弱女悲剧美人、惜春是厌世悲剧美人、王熙凤是人精悲剧美人、李纨是节妇悲剧美人、秦可卿是情爱悲剧美人、巧姐是贫民悲剧美人。还有副册上的袭人、鸳鸯、金钏、晴雯等等,兹不一一。            
  这其中,秦可卿的悲剧是曹雪芹寄意最深的,却又是被误解最严重的,这可以说是红学界一大沉冤,很有必要翻一翻。            
  人们往往把林黛玉当做红楼第一悲剧美人,若论现世爱情女1号,当然如此。但就精神层面特别是结局的可悲程度来看,黛玉其实不如妙玉,更不如秦可卿。林黛玉是肉体凡身“质本洁来还洁去”、死得还算干净;妙玉却是把一个精神信仰者给污辱了;而秦可卿这个具有精神幻化色彩的美人,则是遭受双重毁灭,既让她遭受家族威权的挟持淫杀、还让她背负败坏人伦的骂名。而这种摧残和侮辱是比流落烟花巷还更伤天害理的,可以说是把她打入了人世罪孽深渊的底层。如果说悲剧就是把人间最美好的毁灭给人看,那么,秦可卿就是美得最多情而又毁灭得最无情的悲剧美人。            
  对秦可卿的最大误解,莫过于认为曹雪芹是把秦可卿当淫妇来写的,这其实是一种皮相的看法。人们之所以这样认为,都是只看到“判词”有:“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而曲演《红楼梦》里又说“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加之原稿有“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章。但如果深入考量,我们就会发现:首先,曹雪芹写这些话是为了用“大旨言情”来掩饰本意;二者曹雪芹主要还是“罪宁”,而不是罪秦可卿;三者是他对书稿的修订还不严密,而且在文字表达上还不够精准。曹雪芹写书的最初动机,可能只是想把家存的《风月宝鉴》文稿拿来扩充,后来构思渐渐开阔,从言情到石头记情僧录再到红楼梦,经历了一个逐步升华的过程,乃至批阅十载,命灯熄灭而文思未尽。这种情形,从事文章事业的人是可以想见的。            
  事实上,如果我们仅仅从“判词”等等片面理解秦可卿的形象,就会同书中对秦可卿的具体描写相矛盾。从《红楼梦》中描写秦可卿的全部文字来看,曹雪芹首先是把秦可卿当做一个最出色的美人来正面描写的。秦可卿本是弃儿养女,出身寒微,曹雪芹却给她一个雅号名为“兼美”。这个词儿就是从屈原《离骚》里来的,意思是说她外美内美兼具,不但外貌妩媚袅娜,而且内心温柔多情,真诚善良。她的小名又叫“可儿”,就是很讨人喜欢的意思。甲戌本有侧批曰:“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秦可卿死后,“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一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而宝玉在听说秦可卿死了以后,“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最重要的是,秦可卿实际上是宁府操持家务的人,和王熙凤做同样的事情。但是她的为人处事却和巧言令色、徇私舞弊的王熙凤完全不同。她不仅为整个家族殚心竭虑,而且富有远见卓识,在临死时还把关于家族后路的想法报梦给王熙凤。这是曹雪芹的春秋笔法,也说明他对秦可卿是很肯定的。            
  曹雪芹在书中着笔描写了秦可卿的卧室字画摆设,有武则天的宝镜,赵飞燕的金盘,掷伤杨贵妃**的木瓜,寿昌公主的卧榻,同昌公主的珠帐,还杜撰唐伯虎的画和秦少游的对联等等,于是一般读者就认为这些都是暗示秦可卿是风流女子。其实,如果不囿于封建偏见,这也正表明曹雪芹是赞美秦可卿,把她同历史上那些倾国倾城、流芳千古的美人一样看待。            
  最关键的是,在曹雪芹笔下,秦可卿是宝玉潜意识中的情爱偶像。在《红楼梦》第五回,警幻仙姑之妹、“乳名兼美,表字可卿”、与钗、黛的形象混为一体的那位仙姬,就是秦可卿“幻化”为“情身”,与宝玉一起堕入“迷津”。可见作者是把秦可卿当做一个象征着风月之情的形象,也是具有人性之“情”的象征,由此来表明贾宝玉这一人物形象的精神情感世界的。书中为警幻仙姑写了一篇赋,脂砚斋对此赋加批曰:“前有宝玉二词,今复见此一赋,何也?盖此二人,乃通部大纲。”所谓“通部大纲”,就是说《红楼梦》这部书旨在塑造贾宝玉这一具有情爱精神的“情种”人物形象,而秦可卿就是贾宝玉情爱精神的化身。我在《贾府为什么出了个贾宝玉》一文中分析过,这种情爱实质上是不同于“皮肤乱淫”、既同*爱相联系、又超越*爱的审美升华,是具有社会思想情感的现代情爱观念的萌芽。如果能这样理解,那么,秦可卿实际上《红楼梦》的情爱理想寄托所在。秦可卿的死,实际上是曹雪芹的人文启蒙思想的毁灭,所以他要在这部书的前面浓墨重彩,所以他要为秦可卿安排隆重的葬礼。             
  这就是曹雪芹笔下的秦可卿,这就是曹雪芹所寄意的秦可卿。然而这样一位内外“兼美”的绝世美人却遭遇万恶的“贾珍”(假真),这能是“两情相逢”吗?这能怪秦可卿“擅风情、秉月貌”吗?秦可卿不可幸免地是被无法抗拒的淫威糟蹋蹂躏了,而且践踏在人伦的底线之下,彻底抹黑,成为整个封建道统的牺牲品。有些钻研《红楼梦》的比如刘心武,也感觉到秦可卿的份量很重,可他们试图用索引的办法来解谜,那是不符合文学艺术的解读原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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