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汉的枪(7)
2013-09-04 本站原创 作者:幽梦 点击:次
(七)
二毛又送来了食物。躺在炕上的王老汉听见了动静,他没着急的起来;而是等听到二毛又慌忙的翻出墙外,才起身到了院外,拿起那一个馒头,半碗粥,吃了起来。
“二毛,”王老汉坐在门口,迎着朝阳,吃完叫道,他知道二毛在悄悄的看着他,“想学功夫吗?”知道二毛的脾性,说完也不着急;又慢悠悠的抽起了旱烟。
半响,二毛直起身,从大门走到了王老汉身前;杵在那儿,也不说话,低着头,不时拿眼瞟一下坐着抽烟的王老汉。那条大黄狗是比他欢快的;跟过来摇着尾巴瞅了王老汉两眼,又吐着舌头在院中四处刨起了土。
“做我徒弟吧。”王老汉抽完旱烟一边磕烟灰,一边看着二毛,说。
“哦。”二毛低声的应了一句。
“磕三个响头。”
二毛没有犹豫,跪下就磕。
“起来吧,”王老汉伸出枯干黝黑的右手,“来。”拉着二毛递过来的手,把他抱在了怀里。二毛还是静静地,没有厌恶的意色。
“学了功夫以后,要做什么?”王老汉问怀里的二毛。
“听师傅的。”二毛好似没有主见。
“师傅要是让你杀人呢?”
二毛呆了一下,半响看着师傅,睁着黑宝石一般的大眼睛,轻微摇了摇头。
“那你学了功夫以后要干什么?”
“保护家人。”
王老汉没言语,缓缓抬起头来,盯着天空发呆。
“你娘跟你哥哥走了,你痛不痛?”
“嗯。”
“他们对你好不好?”王老汉摩挲着二毛的头,道。
“挺好的。”二毛知道在说谁。
“走;学艺去。”王老汉抱起二毛,拉着他走到了院中。
“枪者,本为战争之器;但也蕴藏有责任之意,是为担当。功夫不为杀人,不管什么时候。善者,以武惩恶。征战掠夺,此乃恶武;保家卫国,此乃小武;修行山野,此乃常武;平和世间,此乃大武;无为不争,此乃真武。要修身,修性,修心,此谓修行。心者,不违也!道·德也!”王老汉拉着二毛的手滔滔不绝的讲着他的理论,“人有道德而为人;人、兽之分非在智慧,是在心灵。”二毛究竟听懂否,王老汉不管,只要他能记住就好。
“你可知‘德’是何意?”王老汉放开二毛的手,道。
“不拿人家的东西,不欺负弟弟妹妹,不惹爹娘生气。……”二毛看着王老汉低声的说道。
“错也!”王老汉心中一酸,打断了二毛的话。“道者,便是路。要走的路。或走他人的路,或自己踏出一条路。德者,是为规矩;也不尽然是束缚。道路的规矩!道路有了规矩,便不可越轨,方可走的更远;反之,一条道路上,若无规矩,则等同无束缚的护栏,毁灭的是自己。规矩,存于心间;心中有规矩,则脚下的道步步踏实!——也是对自己的要求!走他人之道,或可沿着那明晃晃的路走下去,然一生便只能止步于他人之身后,若不知不遵他人道路的规矩,便也要与这规矩冲突,毁灭的仍是自己;若自己踏路,则茫茫世间无知可落脚处,荒草、泥泞之下是踏实亦或陷阱沟壑,难能可知。此若无规矩指引束缚,则如野马狂奔于深草淤泥中,危机时时。
“你看这是什么?”王老汉脚尖一勾地上躺着的木棍,伸手抓住了,在地上了画了一个太极图。二毛神迷了一下,接着摇摇头看向了师傅。
“太极!”王老汉见二毛还是摇摇头,又使木棍指着地上的太极图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此谓‘阴’,此谓‘阳’。你可知太极为何是圆的?”
二毛睁着大眼,摇了摇头。
“古语云:‘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太极便是规矩,分化融合了两仪。分而不分,融而不融,互生补之,平和永恒!此谓中庸,乃属太极,乃是规矩!要行道,规矩不能偏,不然道就偏了。平衡,方能永久。便如这棍,”王老汉换手拿了木棍,伸出右手食指,使木棍的中间放上,木棍果然平平的横躺在食指上,“你看,这是平衡;你再看,”说着,食指向右轻微一转,木棍果然随势向右偏去;王老汉食指又及时轻巧的向左转了半圈,木棍果然向左偏去,忽的掉了下去。“这便是没有平衡,亦没有规矩束缚之果。”
王老汉向二毛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二毛见此,点点头,忽又摇摇头,脸一红,把头低了下去,忽又抬起头,问道:“师傅,那‘道’是什么?”
王老汉干瘪黝黑的老脸笑了笑:“德者,是太极,道着,乃无极!无极生太极!‘世间上本没有路的,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有了道,才会有规矩;有了规矩,道才能走远!道者,如悬崖独木,德者,便是平衡自身的方法;有此,便是独木上狂奔,也不至于失足坠落悬崖。道者,是悬崖索桥,德者,便是桥上吊桥绳索;有此,不越绳索则不会掉落悬崖。道者,人生追求之过程也!德者,追求之束缚规矩也!有此,方为人生!道·德,缺一不可!道生德,德护道。”
“可是娘和哥哥教我的是:不能做坏事,不能做丢脸的事……”二毛睁着大眼疑惑的看着师傅,道。
“那是‘道德’!”王老汉的话语中有些类似厌恶之意的意味,但仍旧压不住他听到那两个人时,心中不免的酸痛。
“有什么不同吗?”二毛的大眼睛看着王老汉,有些怯懦之意。纯净的心灵使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那种‘道德’是更高的层次,更高的境界。”王老汉的话又变得柔和了许多,“它有个代称,叫‘素质’。是道与德似分似融之后的体现。‘道’走出来了,‘德’明确了。”
二毛点点头,复又低下暗自思忖起来。王老汉笑看着徒弟,没有去打扰。能思忖出什么?王老汉早已在心中否定了。但是他不能否定徒弟去思考的这个做法以及想法,不然,讲得这些也都无用了。——纸上谈兵——嘴皮子上的功夫。
果然,二毛茫然的抬起了头,带着渴望的神色看向了师傅。
“其实,说白了,德就是‘能与不能’!能做与不能做,能行与不能行。”王老汉笑着说道,他忘了自己上次产生这种高兴的心情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道’,就是你的追求的过程;有追求,只能算有目标,不能算是‘道’。在追求的过程中,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能行,什么不能行;这便是德。做到了,便是有素质的人,乃‘上流人’!清者上,浊者下;阳者上,阴者下。如同太阳,总在阴影之上!‘德’也是一种方法,追求过程至追到目标的一种‘径直’的方法!
“一条道,德用来铺路。古有《道德》一经,便道尽了天地万物存在的与不存在的所有的‘道’与‘德’!”
“那我算是走师傅的路吗?”
“不是,”王老汉笑着摇摇头,“师傅只是给你确定了目标,以及追求过程中的一些需要注意的。就好像,你娘不让你做坏事儿一样;就是道德。”
“那二毛的路是不是很难走?”
“嗯;自己走一条不同他人的路,确实不好走。你会遇到迷茫,质疑,踌躇,灰心……但这都是上天给你的考验。就像你平时草丛里玩耍,总要踏倒些花草,才能在那里留下你走过的痕迹,那就是你走出的道。
“其实,最怕的是:无数次重重的跌倒在泥泞里,身体的疼痛无力导致的心神忘了前方还未踏出的路;无数次被绊倒在那深密丛林中,入目满是障目的草木,看不到追求的目标在哪里。失落,无力,疼痛,迷茫……后方走过的足迹,踏出的路,依旧明显;可是无止尽的磨难已从你的心思里,把这一切撒上了一层灰……”王老汉恍惚的停住了,半响又道:“最怕开路时遇见的那些阻挡,缓缓的随着岁月折磨你的心神,迷惑你的心神;从而忘记了追求的东西,以及追求的方向在哪里。从而,也就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踏。”王老汉嘴上慢慢的说道着,心思,不知道沉寂在了哪里。
二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忽又道:“那二毛有了自己的道,师傅会不会赶二毛走?二毛是不是离师傅越来越远了?”
“不会!”王老汉笑着摇头,顿了一下,“只要你心中记得师傅。”
“二毛会永远记得师傅的!”二毛慌忙的说道,深怕师傅会难过,见师傅笑着点点头,心中才稍安了些,接着又道:“那哥哥是不是因为没有德,才会?……”二毛抬头看着师傅,大眼睛中的泪水下隐藏着复杂的情绪。
“不是!”王老汉由不得哽咽了一下,继而又咳嗽的清了清嗓子,“他的‘道’,是在做一个有用的大英雄;德嘛——惩恶扬善,救苦救难。……”
“那哥哥怎么会死?”二毛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泪,已经流下。
王老汉都能听到自己心颤的声音,一种无力的感觉弥漫向全身,那种伤痛,——白发人送黑发人哪!看着二毛的神色,他不得不强行扯开话题:“我们来谈谈问心枪吧!”二毛闻此,慢慢的拭去眼泪,忍着抽咽,看着师傅。
“心者,不违也!道德也!高层次的体现是一种素质。——乃是心灵与精神的境界追求!便是违心之事不去做。问心,先问自己的心,什么心?先要知道自己的‘道’的追求,道途的‘德’。有此目标与方法,便可走出一条非凡的人生路!人生旅途,坎坷崎岖,若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连‘道’也不知从何踏出;跌跌爬爬是常事,开路之必有,也是于这天地间留下自己存在过的一种痕迹!此便需要‘德’的束缚与要求,——不能三心二意,不能忘了本质的追求……不能把‘道’走‘歪’了!否则误入歧途,悔之晚矣!
“问心,取之‘问心无愧’!自己心坦然,以对万物,无愧;人则正。时常问自己的心,——是否抛弃了梦中的渴望?是否偏离了当初的追求?是否行事有愧?……自己做到了,才能问他人的‘心’!有愧否?叫他自乱心境,陷入悔恨之中。凄凄切切,惶恐终日!一枪问心!否定他的一生,——所有!”王老汉猛然间变了一个人似的,透露出的是一种气势!可比天地之威,令人观之心悸。
“这是‘意’者之后的理论。但也要你知道问心枪的本意是何。功夫的五个境界也不妨道予你听:分——形,式,意,神,势。形者,一举一动都符合功夫的理论;式者,一举一动都是一个招式;意者,一举一动都有一种情感;神者,一举一动都贴乎自然;势者,一举一动蕴藏着张弛的体现——度把握的恰到好处——以规矩而成方圆!问心枪是追求的过程,这五个境界便是这个过程中所需的方法,用之铺路,亦为规矩!道德,是功夫的束缚,亦是功夫的最高境界;亦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练功夫,不管哪家,所求之境大抵相同。先会‘形’,再学‘式’;剩下的,便是你自己摸索开路。前两者,师傅也只教你理论,至于一形一式所需角度,力度,速度三者,则需你慢慢体悟。且看这‘形’!”
王老汉沉腰收身,如一把蓄势的弓。全身的筋在这一刻齐齐收紧,带动了骨、肉。本就显得瘦矮的身形,衣服更因此宽大了一圈儿;但他的气势瞬间叫人心生敬仰,继而畏惧。——高山仰止般的敬畏!
双手中作攻守之势的木棍,忽的随整个身体的作势动了。抡,扫,劈,捅,撩,挑,点……木棍被舞成了一团团残影,伴随着“呼呼——”的风声;角度,力度,速度真是可用千变万化来形容。“大形”虽少,“小形”却形形不一!三度者的用运随心而变,虽景而变。二毛痴呆的看着,惊奇是不可少的。
墙根处刨土的大黄狗汪的叫了一声,抬头看向这里,做出一个扑食的动作,盯着王老汉,呲着牙。
接连舞了半个小时,王老汉才收棍停势,也不见有什么喘息之态,仍是笑望着二毛,“怎么样,能看懂吗?”二毛渐渐回过神,红着脸摇了摇头,不由又低下去。王老汉轻轻一笑,看回日头:“不早了,回去吧!”
“嗯。”二毛点下头,拿了之前送来的碗,筷,叫了大黄狗,带着几分不舍出了院门,往老村长家走去。王老汉望着二毛的背影,怔了一会儿,才扔掉手中的木棍,又坐到门口破石阶上,抽起了旱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