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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汉的枪(2)

  (二)
    村北边儿的土坯房内,黄大毛低着头杵在地上不语,乱转的眼珠不知在思考什么。闻着满屋的烟味儿,半响才崩出一句话,“我要去县城!”悄悄的瞅眼师傅道。
    王老汉坐在炕上抽着旱烟,没有作声;看都没看大徒弟一眼。屋内两人又陷入沉默之中。
    阴沉的天开始下起了小雨,使得屋内很闷;只有哗哗的雨声响起,打不乱的是师徒二人各自的心思。
    “听说死了很多人。”黄大毛的声音低沉之中带着些沙哑。
    王老汉欠身将烟锅儿内的烟灰磕在地上,又坐回去拿起身边的酒坛仰脖饮了起来;仍旧没有理大徒弟。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黄大毛抬头看回窗外的雨,瞅眼师傅,张了张嘴,也没有说出什么话,后又将头低了下去。
    “回去吧。”王老汉没有抬头。
    “霍英雄打败过老毛子。”他在渴望,也想试着激动师傅。
    “你不行!”
    “我想……”黄大毛抬头看眼师傅,“我想试试。”
    “你不行!”王老汉眼都没抬就否定了大徒弟的想法。
    “霍……霍英雄……”
    “如果你也能集百家之长,”王老汉看了眼杵在那儿的大徒弟,“自创一派;我不拦你。”
    黄大毛没有回话,低着头,眼珠乱瞅着。
    “回去吧。”半响,王老汉道。
    “我想去县城!”
    “你功夫不到家。”
    “死了很多人!”
    “没你的事儿。”
    “可是会亡国!”
    “你功夫不到家!”王老汉的话透露出些许怒意。
    “我不想缩在家里!”
    “没人会给你收尸!”王老汉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一坛浊酒笑江湖!”黄大毛猛的抬头看向师傅,渴求着什么。
    王老汉抓酒坛的干枯右手一抖,随即猛的将酒坛砸向了看着自己的大徒弟。
    黄大毛没有躲;酒坛应声破碎,散落一地;不去擦拭右额上的血迹,仍旧看着师傅,时常努着的虎目溢出些许泪水。
    “弟……弟子错了。”黄大毛头一回道歉。
    “回去吧。”王老汉有些不敢看徒弟水雾遮掩下的目光,偏转头看向了窗外的雨。
    “弟子练成了‘柔断青丝’;上次,”黄大毛仍旧看着师傅,“上次,点死一头老虎。”
    王老汉不可置信的回过头看着大徒弟,心中的狂喜难以抑制;就如同躺在茫茫沙漠等死的人,忽老天开眼下起了雨。自己并没有教大徒弟这招,只是提及过;这是枪法的一个境界——一枪点去,能断空中飞舞的发丝!也许您不信,但这是实打实的功夫;就如同那能把铁杵磨成针的老婆子一样。——脚踏实地磨练出来的功夫。
    “什么地步?”王老汉问道。
    “得用手抓着,”黄大毛有些惭愧的低下头,“没能练成师傅说的境界;不过能十点十断。”
    王老汉知道徒弟说的什么意思:就是那根毛发得用手抓着或用其他方式稳定,非是青丝抛于空中,在其落到齐胸之前,刺枪点断。这是枪法练到高深境界必走的一个路子,比如说“银枪点烛、燕子归巢”之类的;都是枪法的一个极高境界。王老汉就会,可是他不爱显摆——因为那是功夫!
    不过那也不错了。王老汉心中想道。他可是知道那有多难炼!手虽稳定了毛发的飘忽,但遇着丁点儿风还是会随着风势偏转的;这就需要涉及到许多因素上的理论:准度自不消说;角度只对初练之人有要求,后期便“万化随心”——就是任何角度都可能,都可行;力度却是麻烦:蛮力固可点断毛发,然则能用一分力何以用三分力呢!这是武者的常识。所以,力还是以“巧”而发;速度自随力度变换,需慢慢体会之事。
    十点十断。这是练了很久的成果!王老汉心中清楚。
    “先回去吧!”王老汉面色依旧很平静。
    “我……”黄大毛张了张嘴,不用说也想到了师傅的话语。“那弟子先回去了。”
    “嗯,多想想你老娘。”
    “唉,弟子先回去了。”黄大毛转身出了屋。
    “路上小心点儿!”王老汉透过窗子喊道。
    “嗯。”
    王老汉看着大徒弟风雨中逐渐消失的背影有些发呆,又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当中。
    雨越下越大,似老天倒下的连成一片的水;劈的地面上的积水哗哗作响,山洪顺着村子里的沟壑流去;就如同传说中的流沙河一般。
    黄大毛不顾越下越大的雨,低沉着头;魁梧的身形踏着泥泞的路,回到了自己家中。
    “大毛,”炕上坐着一位四十左右的老妇人,旁边炕头上睡着一个十一二的小男孩。“怎么这么晚?”
    “师傅叫我有事。”
    “嗯,”老妇人扔过两件衣裳,“快去换了。”
    黄大毛哎了一声拿起衣服,转身进了另一间屋内;隔着门又听“别跟那个野老汉鬼混了,做点儿正经事儿吧;你看二猴子去年跟他舅出了一年门,回来就要娶媳妇儿啦!你也不小了,桂兰一家子人都不错;那天娘也问了,她爹是看着你长大的,说你塌实,没什么小瞧咱家的;娘看择个日子也把喜事儿办了吧。”
    二猴子大名——黄猴儿,正是王老汉那弃了师门出去随他大舅赚钱的二徒弟。走了一年,听说发了,还带回一个外地媳妇儿;刚昨个儿回来,今天土矮子来的时候也没出来,不知躲哪去了。
    二徒弟性尖,人如其名——猴精猴精的。稍比五徒弟懂事点儿,功法还不如五徒弟呢。整天就是耍嘴皮子功夫,也是最能叫王老汉皱眉的一个徒弟;后来王老汉骂都懒得骂了。也唯有大徒弟还能提起这老头子点儿“怒气”。
    您说,师傅正教徒弟学艺呢,徒弟的母亲来了,死活不叫孩子学了,非要打着叫去外面赚钱去。这根本就是没把这师傅当回事儿!王老汉倒是不在意这些,什么尊卑贵贱的,这年头儿根本就不讲这些。二徒弟心里恨他,这他知道——就是时常被打骂的缘故。要说被打骂,五个徒弟谁有大徒弟挨的多?后来王老汉也就不理这二徒弟了。你爱学不学,老头子我管不了你!走的时候,王老汉理都没理;二徒弟也走的很潇洒!没有半点儿留恋。师徒俩真跟仇人似的!您说,王老汉心里能不在乎吗?
    这二徒弟不行,被管急了您猜他说什么?他说:国术里面也没见有你的“问心枪”啊!有本事怎么不去南京开个馆子啊!丢脸了吧!才跑到这里……
    每到这时候,王老汉都会不做声;背着手,转身离去了。好了,先不提王老汉的伤心事儿。
    黄大毛擦着寸头上的水,没有言语;肚里胡乱寻思着。
    “这么乱的世道,也好有个后啊。”老太太的话有些激动。
    黄大毛眉头皱的很深;拧干脱下的衣服上的水,收拾下,又到了母亲那个屋,“二猴子回来啦?”
    “嗯,”老妇人看着进来的儿子,“领回个外地媳妇儿;长的可俊了!眉清目秀的。不过,娘咋看也觉得没桂兰好。”
    黄大毛跨在炕沿儿上,盯着地面不语。
    “跟桂兰的喜事儿赶紧就办了吧!”老妇人看着儿子,“都二十六了!也没见过你这样的!”
    “二毛的学费……”
    “这么乱的世道,”老妇人轻轻摸了摸睡着的二毛的头,溺爱的看着,“一个人去县城,娘不放心。”
    黄大毛低头沉思着,虎眼中悄悄的流出些许泪来,偏头躲开了母亲的目光;装作盯着墙壁在看,晃荡着垂下的双腿,嘴里哼着自己都不知道叫什么的曲子。
    “后天自个儿去县城裁件体面点儿的衣裳,也别怕贵了,一辈子就这么一回。”老妇人柔和的看着大儿子,“顺便给桂兰买点儿女儿家的东西;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家等你都等到二十四了,换哪个女孩子能跟你这样儿?!”
    “嗯;咳。”黄大毛仍旧盯着发黑的墙,声音有些不同平常。
    “娘叫村头的你四爷爷看了一下,”老妇人有些欢喜,“二十六是个黄道吉日;你李大爷那儿也没什么意见。孩子,你看?”
    “咳;听娘的。”黄大毛咬着牙道。坚韧的男人此刻心中不知怎么就添了睹的难受。
    “那就好!就这么定了;还有半个多月……”老妇人坐在那里欢喜的念叨着。
    “娘,”黄大毛的声音略带点儿哽咽,“我想去躺师傅那儿。”
    “去那儿干嘛?”老妇人皱了皱光秃秃的眉头,“不是刚回来吗?”
    “给他送坛酒;没酒了。”
    “明儿个再送;下雨的呢!”
    “老头子等着呢,咳;一会儿又该骂了。”
    “雨停了再去吧。”
    “没事,我一会儿就回来,娘。”黄大毛起身回自己的屋拿了点东西走了。窝棚里卧着的大黄狗摇晃着尾巴冲黄大毛叫唤了两声,没有跟上去。
    老妇人看着雨中的大儿子,心中泛起丝丝不安;不过很快就被那将来的喜事儿压了下去,忙着下地收拾去了。
    黄大毛怀里抱着个破布包裹,顶着风雨到村东头大爷爷家讨了坛酒,婉辞了老人的挽留,又奔往了村北边儿的师傅家。
    “怎么又来了?”王老汉躺在炕头上看着进来的大徒弟。
    “给师傅送坛酒。”
    “大雨天儿的!”
    “没事儿,嘿嘿。”
    “二猴子回来了。”黄大毛放下酒坛又道。
    “嗯。”王老汉躺在那里没多作声。
    “那弟子先回去了。”
    “坐会儿吧,”王老汉依旧没有起身,“外面儿雨大的。”
    “不了;娘叫我二十六娶媳妇儿。”黄大毛有些不好意思。
    “是啊;也大了,”王老汉翻身仰面看着黑漆漆的顶篷,“也大了!”
    “那弟子先回去了。”黄大毛有些心急。
    “嗯。”
    黄大毛转身走出了屋外。
    “哎,进来!”王老汉坐起身叫道。“把这点儿钱拿上。”
    黄大毛有些发愣;又想哭了。
    “拿着,”王老汉扔到了炕沿边儿,“回去置办点儿东西,别委屈了桂丫头;挺好的姑娘。”
    “唉。”黄大毛含着泪收了起。原来师傅一直惦记着自己的这事儿。
    “去吧。”
    “嗯。”
    王老汉又躺在了炕上;探手拿过徒弟送来的酒,取开泥封,闻了闻,又饮了起来;翘起老高的黑咽喉也不怕呛着了。
  王老汉我今年六十五
  无妻无儿亦无苦
  想当年我只手能擒虎
  一坛浊酒笑江湖
  呵呵呵
  一杆长枪握在手
  多少英雄尽诉苦
  叹时如光
  王老汉我今年六十五
    王老汉又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当中,口中轻哼哼着。


作品集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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