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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篮者



  提篮人,他的大篮子,长形面包,圆面包……每天早晨他带来诱人的麦香,等在过道。
  我数着……三个,五个,十个……把所有的铜板给了他。一块黑面包摆在桌子上。郎华回来第一件事,他在面包上掘了一个洞,连帽子也没脱,就嘴里嚼着,又去找白盐。他从外面带进来的冷空气发着腥味。他吃面包,鼻子时时滴下清水滴。
  “来吃啊!”
  “就来。”我拿了刷牙缸,跑下楼去倒开水。回来时,面包差不多只剩硬壳在那里。他紧忙说:
  “我吃得真快,怎么吃得这样快?真自私,男人真自私。”
  只端起牙缸来喝水,他再不吃了!我再叫他吃他也不吃。只说:
  “饱了,饱了!吃去你的一半还不够吗?男人不好,只顾自己。你的病刚好,一定要吃饱的。”
  他给我讲他怎样要开一个“学社”,教武术,还教什么什么……这时候,他的手已凑到面包壳上去,并且另一只手也来了!扭了一块下去,已经送到嘴里,已经咽下他也没有发觉;第二次又来扭,可是说了:
  “我不应该再吃,我已经吃饱。”
  他的帽子仍没有脱掉,我替他脱了去,同时送一块面包皮到他的嘴上。
  喝开水,他也是一直喝,等我向他要,他才给我。
  “晚上,我领你到饭馆去吃。”我觉得很奇怪,没钱怎么可以到饭馆去吃呢!
  “吃完就走,这年头不吃还饿死?”他说完,又去倒开水。
  第二天,挤满面包的大篮子已等在过道。我始终没推开门。门外有别人在买,即使不开门,我也好象嗅到麦香。对面包,我害怕起来,不是我想吃面包,怕是面包要吞了我。
  “列巴,列巴!”哈尔滨叫面包做“列巴”,卖面包的人打着我们的门在招呼。带着心惊,买完了说:
  “明天给你钱吧,没有零钱。”
  星期日,家庭教师也休息。只有休息,连早饭也没有。提篮人在打门,郎华跳下床去,比猫跳得更得法,轻快,无声。我一动不动,“列巴”就摆在门口。郎华光着脚,只穿一件短裤,衬衣搭在肩上,胸膛露在外面。
  一块黑面包,一角钱。我还要五分钱的“列巴圈”,那人用绳穿起来。我还说:“不用,不用。”我打算就要吃了!我伏在床上,把头抬起来,正象见了桑叶而抬头的蚕一样。
  可是,立刻受了打击,我眼看着那人从郎华的手上把面包夺回去,五个“列巴圈”也夺回去。
  “明早一起取钱不行吗?”
  “不行,昨天那半角也给我吧!”
  我充满口涎的舌头向嘴唇舐了几下,不但“列巴圈”没有吃到,把所有的铜板又都带走了。
  “早饭吃什么呀?”
  “你说吃什么?”锁好门,他回到床上时,冰冷的身子贴住我。
(《商市街》出版时,萧红在日本东京,又将该篇摘录下来,发表在1937年1月31日的大连《泰东日报》:《辽水周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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