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能使谁流芳后世？

          欧阳修在《六一诗话》中发表过如下一番感慨：唐朝有一技之长的人，例如剑器舞的公孙大娘，弹琵琶的曹刚，唱歌的米嘉荣，都被当时有名的诗人写进了诗歌。隐居于山林乡间那些品行高尚的君子，有很多是不为人知的，这些“贱工末艺”，却因为诗歌写到，他们便永垂不朽、流芳百世了。人的命运，幸与不幸，真是难以一概而论。

          一代文宗欧阳修有这样的感慨，实在是一件值得感慨的事情。

          欧阳修的头脑中，可能还是原道、宗经、征圣、教化的思想、职业分贵贱的观念根深蒂固了一些，以为诗歌就应该是讲正气，讲传递正能量的，描写人物是应该有贵贱之别的，以至于忘记了，人们对于包括诗歌在内的文艺作品，也有着审美、趣味方面的需求。“潜德隐行君子”们，通常不如“贱工末艺”者们赏心悦目、鲜活有趣。

          公孙大娘，盛唐时期的舞蹈家，擅长剑器浑脱舞。杜甫、司空图都有诗写到过她。其中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一诗，“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火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对其舞蹈艺术进行了生动传神、耸人视听的描写。

          曹刚，中唐时期的琵琶演奏家。刘禹锡、白居易、薛逢，都有诗专门写他，评价非常高。刘禹锡《曹刚》：“大弦嘈囋小弦清，喷雪含风意思生。一听曹刚弹薄媚，人生不合出京城。”白居易《听曹刚琵琶兼示重莲》诗云：“拨拨弦弦意不同，胡啼番语两玲珑。谁能截得曹刚手，插向重莲衣袖中。”薛逢《听曹刚弹琵琶》：“禁曲新翻下玉都，四弦掁触五音殊。不知天上弹多少，金凤衔花尾半无。”

          米嘉荣，中唐时期的歌唱家。刘禹锡有《与歌者米嘉荣》诗云“唱得凉州意外声，旧人唯数米嘉荣”，评价很高。

          诗人们之所以愿意浓墨重彩写这些“贱工末艺”，是因为，他们给过诗人视觉或听觉的享受，让他们感到了愉悦。而那些“潜德隐行君子”，跟诗人们没有发生丁点儿关系。即使勉强写进诗里，恐怕也是无人愿读的。人们阅读文艺作品是，最需要释放的是喜怒哀乐之情，而不是崇敬景仰之情。想要表达崇敬景仰之情，去寺庙好了，大雄宝殿上那些泥塑木雕的鎏金大佛，仰望，磕头，焚香，悉听尊便。

          我以为，文艺，与其强调教化、能量、为什么服务，还不如先想一想，如何写得更鲜活有趣、更有人的气息、更接地气一些。

                                                           2013-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