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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女子传说(7)

凤凰曲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很滥的戏码,无非,落魄才子同美貌佳人的一场风花雪月。但是,它有最优秀的演员,一个司马相如,一个卓文君。
    司马相如,西汉时人,原名司马长卿,因尊崇前代名相蔺相如,遂更名。写的一笔好赋,弹的一手好琴,又兼有潘安之貌,一派的儒雅潇洒,绝对算得上西汉时期一等一的风流才子。
    不过,才子没见到他命定的千金小姐之前,一般都历磨难,这位也一样,二三十岁的人了,连个像样的职位都没有,穷的叮当响。虽说他也曾混到过皇帝身边,但那位高高在上的老人家不喜欢诗文风雅,结果是备受冷落,无奈,他就跟着梁王跑了,本来是冲着梁王身边那一群文人雅士,图个诗文唱和的热闹,谁曾想梁王这棵大树却给倒了……除了一辆华丽的车,一张华美的琴,他真真是家徒四壁了,温饱都是个问题。惆怅啊,茫然,怀揣最后一线希望,他来到了临邛,投靠他的好友,县令王吉。
    王吉一个小县令,能咋办,只得给他想了个辙,让他扮高人。首先,给他置了间屋子,然后,县令大人每日亲自登门拜会,对他毕恭毕敬,那样子任谁看了都觉得,此人有来头啊。其次,他那车也撑起了场面,王爷赐的上等品,华丽的照眼,不能吃穿还不能唬人。临邛一个边陲小县,这样的阵势见过多少,没废什么时日,就开始有人颠颠地跑来拜谒高人了,既然是本着“高攀”的心理,那手里自是少有空着,别的不说,酒钱是有了。他跟着王吉,每日里厮混在这些人之间,高谈阔论,对酒当歌,几乎要忘了先前的落魄了,但是,差那么一点。他消除不了他心里的苦闷,无论怎样,都消除不了。有时候,无人来访,他驾着那辆华丽的车满街的乱窜,一个人喝酒,一个人发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落魄才子和美貌佳人,必然会相逢。
    临邛有个卓王孙,名头比县令都响。为啥?有钱呐。当然,他有的不只是钱,他还有一个宝贝疙瘩,才貌双全的女儿,卓文君。此女貌美,眉色远望如山,粉脸娇嫩如莲,皮肤柔滑如脂。此女才高,为文行云流水,抚琴有鸟来鸣。虽说,曾被卓王孙许给了皇族某位病秧子少爷,冲喜不利,待那少爷去往西方之后给退了回来,但还是有一堆堆的美少年或美青年夜夜辗转难眠,想得到卓小姐的青睐,不过,可惜啊,他们都没戏。戏里有规定,美貌佳人的另一半必须得是落魄才子,这是千年来戏剧界颠扑不破的真理,真理!
    卓文君第一次看见司马相如,他正驾车从闹市穿过。行人如织,她却只看见了他,美好的似一个幻梦。
    很多天之后,她仍然清楚的记得,那一天,他从她眼前过,衣如雪,人如玉。
    丫环告诉她,那人叫司马相如,又说,他是临邛现下最有名的雅士,文章好,琴也好。她有一些晕眩,多好的名字,司马相如。
    故事从此时起开始有大踏步的进展,才子佳人,磨了又磨之后,见面了。那情形,如君所想,浪漫非常。
    某日,有钱人卓王孙想宴请县令王吉,还有当红名人司马相如吃个家常大餐,以热乎热乎彼此的关系,所以就派人持帖去请。王吉这人脑子很是灵活,他一看,卓王孙设家宴,琢磨开了,司马相如,卓文君,郎有才,女有貌,一个没娶,一个未嫁,这不是天作之合是啥。呵呵呵,偷笑了数声,他赶紧找到男主角,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叨咕了半天,司马相如对卓文君那早已勘查的是详详细细了,心仪的不得了,听王吉这么一撺掇,哪还有不勇往直前之理,收拾的若春风朗月一般,拿着他心爱的琴,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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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一个冬天,但这一日阳光很暖。卓文君懒懒地倚在窗边,身旁的小几上,是新订好的一本册子,司马相如的诗文,她搜来,细细地看过。园子里,梅花正开的好,气息若有若无,随风送到鼻端,有一些撩人的香,她有点恍惚。
    贴身的丫环绿蔻匆匆地跑进来,小姐,小姐,来了,来了。卓文君的思绪还不知游在哪里,也不去看她,随口轻声地问:谁来了?
    司马相如啊。
    司马相如?卓文君倏地转过身,急两步走到绿蔻跟前:在哪里?
    大厅。
    顾不上绿蔻在偷笑,也顾不上披件斗篷,她出了暖阁,穿过园子,向大厅跑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是真的想再见到他,很想。
    还未到得前厅,有袅袅的琴音传来,她一愣,慢下了步子,那琴,是绿绮。她不知道司马相如的时候,就知道绿绮。绿绮是这世上最美的琴。
    琴声悠悠,心思幽幽,隔着竹帘,她看到他,衣如雪,人如玉,他的手指在琴弦上无拘无束地滑动,是风的舞蹈。她想,这是一个配得上绿绮的男子,他懂得绿绮,绿绮亦懂得他。
    沉迷着,又有歌声响起来,清越的音色。他唱: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隔着竹帘,她知道他在看她,心如弦,歌如指,指轻拨,弦轻动。
    卓文君不知道他为何要在她家的厅堂上,唱出这样的歌,但她却懂得了他的意思,绿绮那样热情,她只觉心间,火一样烫了一下,这男子,居然有同她一样的心。
    凤求凰,凤求凰,卓文君将这几个字在心间转了千百遍。
    那一日,他们隔着竹帘。没有交谈,但是她知道,司马相如,就是她一直在等的那个男人。
    故事说到这里,很明显了,郎有情,妹有意,一见倾心,仿若前世相识,他们就是彼此宿命的追寻,没啥意外的话,该是从此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但是,怎么可能呢?呵呵,戏剧界还有一条真理,那就是,好事必定多磨。怎么磨?还能怎么磨,除了亲人朋友的阻挠,除了柴米油盐的消磨,还有就是第一,第二,第三者来凑热闹了。咱们先说这亲人朋友的阻挠,最强烈莫过卓王孙。
    司马相如是个高人没错,长得好看也没错,能文能琴更没错,但能当饭吃?能当衣穿?还是能当银子花?人才是一回事,女婿是另一回事。一没钱,二没权,想娶他卓王孙的女儿,想什么好事呢!绝对不可能!
    遭到重量级阻挠,按常规来说,不是妥协,就是殉情,要么靠泪水活着,要么用酒水撑着,古代印象,一直都这样。但,卓文君不是常人,司马相如也不普通,这两条路,他们一条也没有看上。在贴心丫环绿蔻和知心朋友王吉的无私帮助下,俩人弄了些银两,带上华美的琴,驾着华丽的车,跑了,司马相如老家,成都。
    计划相当严密,前没人抢劫,后没人追赶。卓王孙也没有跑到女儿的闺阁去突击检查,他高高兴兴地数了银子,暖暖和和一觉睡到天亮。这是一个雪花飘零的冬夜,落魄才子携同美貌佳人,向着他们的光明和快乐,狂奔。
    奔是奔到了,卓文君看看低矮残陋的房子,看看她相公,司马相如一摸后脑勺,乐了,呵呵。
    他是说过他没钱,但是,她不知道,原来亲眼看到他这么穷,她还是会有一点震撼。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相爱的两个人能相守,怎么过不是过。用随身带来的银两,置办了床铺,一些吃食和必备的用具,卓文君荆钗布裙,充满自信地打算开始新生活了。司马相如得到如此贤妻,开心。从前落魄,他郁闷,如今还是落魄,却没什么不爽的感觉了,绿绮之上,多了这一双弄弦的手,他所有失意的岁月,都得到了补偿。
    时光如水,匆匆流过,一晃几个月了,他们的生活什么起色都没有,当然,是指他们的物质生活,带来的银两有限,隔三差五拿一点,已是一分不剩。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没有什么机遇的时候,“百无一用者”,小姐和书生。两个人没什么谋生的本事,且男不会耕田,女不会织布,想靠写字弹琴贴补家用,更加是个幻想。怎么办?小两口对酌了一个月的白开水之后,有点儿惆怅了。靠勇气骨气空气,确实也能过日子,但实在有点,有点饿的慌。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回临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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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以为他们回临邛是要去跪到卓家大门口,鼻涕眼泪双飞,乞求得到宽恕。聪慧如文君,什么主意想不出来啊。他们卖了那辆华丽的车,准备开个小店做生意了,卖酒。没人来,还能自己过瘾。为什么回临邛开店?不为什么,她喜欢。天也作美,卓家对面不远处就有空闲房屋,两个人租了来,稍微拾掇一下,小酒店择日开张了。卓文君素面朝天,当垆沽酒,司马相如粗衣布裤,洗碗跑堂,两个人干的是有模有样。卓王孙看的是郁闷非常,嘴里嚷着跟女儿断绝关系,心里还不是惦记,本想着她过怕了穷日子,肯定乖乖回来,谁曾想,她会唱这么一出,这丫头,闹心呐。
    临邛最大新闻,卓家千金小姐当街卖酒。虽说差了一个字,但做买卖,还不就是得笑。一时间,无比轰动,买酒兼打听兼看热闹的日日里三层外三层,小两口忙得头晕眼花,不过看看闪闪发光的银子,他们还是很高兴。白天开门做生意,夜间温上一壶酒,清风,朗月,鸣琴,唱歌,缠绵,好不快活。有人却快活不起来,特别,特别地想冲过街去扁人。卓王孙这一辈子不说叱咤风云,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什么时候丢过这样的人,恨不得门都不愿意出了,省得有人在背后嘀嘀咕咕。但是,亲戚,朋友,又都劝上门来。孽障啊,算了,不管怎么样,那都是自己的亲闺女,又不能真的不要。迫不得已,他只得命绿寇去叫回他们,接受了这个偷了他的生米已做出熟饭的女婿,分给他们钱百万,童仆百人。小两口欢欢喜喜地向爹娘磕了头,带着得来的丰厚嫁妆,重新回到成都。从此,甜蜜地生活,花间小酌,弹琴作赋,悠闲惬意。
    司马相如得卓文君倾心相待,甚是满足,才华能不能得以施展已不是那么重要了。不过这世上的事情,总是有心栽花无心插柳,谁又能知道呢。
    遥远的长安,新上任的年轻皇帝,汉武帝刘彻,和他家那老爷子不同,不止喜欢舞枪弄棒,还喜欢舞文弄墨。某一天,汉武帝读到一篇叫作《子虚赋》的文章,那叫一个喜欢,连连地赞叹。巧了,当时侍立一旁的人,他认识作者,正是司马相如,赶紧向皇帝举荐,汉武帝大喜,急召司马相如觐见。天上掉馅饼,搁谁都高兴,司马相如暂别娇妻,喜滋滋地奔向了长安,奔向了他事业的春天。
    蒙皇帝赏识,司马相如作了郎官。这个郎官据说就是待在皇帝身边,类似侍卫一类,做了郎官以后,很快就能担任别的官职了。当时,巴蜀之地形势很有些紧张,战争一触即发,朝廷分两派,武将要进攻,文臣要和谈。汉武帝琢磨了琢磨,决定先礼后兵。司马相如派上了用场,第一次出手就干得很漂亮,他写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檄文,动之真情,晓之事理,许之赏赐,最终,安稳住了那些边民狂躁的心。司马相如仅凭一纸檄文,就消除了危险,汉武帝心花怒放,升他作中郎将,命他出使西南边陲地区,宣抚西南诸夷。司马相如锦衣归来,回到了成都,卓文君到路旁迎他,看他满面的春风,心内很是欣喜,她的相公,总算没有埋没了一世的才华。
    扬眉吐气,最好的地方是哪里?当然是临邛。司马相如,不,如今是司马大人了,带着他亲爱的妻子,又一次回到了临邛。不过,如今这身份,这地位,岂是往日能比,官员哪一个不堆笑,百姓哪一个不欢迎。卓王孙老早就接到了消息,家里张灯结彩,摆弄的是喜气洋洋,他本人更是一早眯眯笑的候在大门口,腰身直,气势壮,不是他吹牛,他卓家的闺女,那眼光就是好,就知道那小子不是个寻常的人。
    怎么样,诸位是不是也这么觉得,故事若这样结了局,好像也圆满。不过,最怕就是这不过,哪有那么顺风顺水的故事,还早呢。在临邛出够了风头,司马大人向边陲地区挺进,妙笔生花,舌灿莲花,总之,写写说说间就收服了西南诸夷,爽!这叫什么,这叫水平!如此出色的表现,汉武帝当然是要大加封赏,真是想想都兴奋。不过,这会儿携家带眷还不方便,他于是赶紧安置了卓文君,回长安向汉武帝交差去了。好的开头,是男人得意的开始,男人一得意,大部分,情商要变低,司马相如也是男人,自然不能例外。
    刘彻的长安不同刘启的长安,这是个激情的年代,不论刀枪剑戟,还是书画琴棋,都能找到尽情恣意的空间,这时的长安,没有当年的那些失意和落寞,人来人往,美酒飘香,司马相如渐渐地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了,他喜欢这里,喜欢长安,喜欢跟一群人诗文煮酒,唱和融融。家,妻子,他曾想念过,但不知不觉间,有一些淡了。他不能放弃这得之不易的快乐生活,回到那只有两个人的时光了,两个人,有时,太寂寞。
    卓文君,怀揣着她的爱情,安静地等待。绿绮陪着她,日里,夜里。这房间,曾飘荡过欢声笑语,曾描画过柔情蜜意。如今,空荡,沉默。她不知道,她的相公为何不曾回来,为何家书渐少,但是她却相信,他仍是那个人,衣如雪,人如玉的那个人。
    等了许多的黄昏,又有许多的清晨,来信了。卓文君如同第一次见他的那个下午,心跳如鼓,脸颊飞红,手都有些颤抖,但是,当她看到那一行字,愣住了,阳光,花朵,天空,都没有了颜色。眼泪,一滴,一滴,慢慢透湿了那些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没有亿,没有忆,没有意。
    绿绮弦冷,月光冰凉,她弹得有些累了。眼泪早已风干,伤心,有何用?她缓缓站起身来,到枕旁找到她的丝绢,怔愣了一会,到桌前将丝绢铺展,提笔写道: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
    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倚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啊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司马相如本也不是凉薄的人,拿到这丝绢,看到数字诗,不由得不想起昔日的恩爱和情意来,又愧又痛,赶紧向汉武帝告假,回家跟妻子道歉。卓文君没有哭闹也没有责怪,看着这个男人,除了忽略他给的伤痛,还能怎么办呢。爱情,让人欢喜,让人脆弱。她来到了长安,他们仍然相爱。但是她的心底,有道细微的痕,隐约地顽固地停留在最初的伤口,有时候,梦里,会疼。
    很多年过去,两人都已不再年轻了,一直盼望的却没有来。司马相如等不下去了,他想要个孩子,他要纳妾。
    卓文君看着他,他温文的脸庞,有一种决绝。心底,细微的痕迅速地撕裂,裂作一道巨大的伤口,她却哭不出来。她的相公,看着窗外,看不到她心底的痛。
    好,那你就纳妾。
    卓文君的声音很轻,但是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楚,司马相如一震,下意识地看向妻子,她那么安静,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两个人就这样站着,谁也不说话,很长时间。
    这一夜,他睡在书房,辗转难眠。绿绮清醇的声音飘荡在他们的庭院里,他的心阵阵紧缩,他又伤了文君。那一次,他曾盟过誓的,此生都不会再让她受任何的伤害,但是如今,他却背弃了誓言。绿绮那样悲凉,是弄弦人的心。那是他的妻子,是知他懂他爱他的女子,亦是他倾心所爱的女子,曾与他雪夜奔逃,曾与他粗茶淡饭,曾与他当垆卖酒,曾与他调琴弄曲,曾与他诗文相和,曾与他患难相守。十年,二十年,起落,悲喜,身旁一直是这张温柔的容颜,一直是这双温暖的手,从不曾放弃,从不曾离开。迷迷糊糊间,他似乎是睡着了。他驾着车正穿过临邛的街道,一堆又一堆的人,他慢悠悠地喝着酒,那样的寂寞。忽然,眼前闪过一个净蓝的身影,跟满街的人都不同,好像有一道阳光直直地照进了心里来。他呼吸急促,她转过头来,蓝色的斗篷下,那张脸,是文君,17岁时候的文君。她看着他,眼神迷离,那样的美丽。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了这样一个梦,坐在床上怔怔地发呆,很久。然后,起身到书桌前,每日早起先晨读,这是他的习惯。
    桌子上有一方丝帕,他心头一跳,赶紧拿起来看,是文君的笔迹,她写: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蹀躞御沟止,沟水东西流。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儿何徙徙,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满篇,他只记得三个字,相决绝,相决绝。文君,她是要离开了。手有些颤抖,看下面还有几行小字: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司马相如从未如此慌张过,心里没有主意,双脚已下意识地向外跑,他不能失去文君,他得先阻止她。
    卓文君看着眼前的男人,衣衫不整,憔悴慌张。寂灭的心重又柔软,隐忍至今的眼泪终是流了下来。司马相如两步走到窗前,将妻子单薄的身体搂进怀里,用了所有气力。他说,文君,我错了。卓文君依着这仍然温暖的怀抱,放声嚎啕,所有的伤,所有的痛,流淌在这些泪水里,又苦又涩。司马相如从未见妻子如此过,心痛如刀绞,不停声地说:我不纳妾了,我不纳妾了。
    写不下去了,郁闷,好事多磨也不是这么磨。小时候听童话故事,只到他(她)们从此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为止,多好。我知道那很虚幻,但是走出了那些童话,开始柴米油盐,开始琐碎平淡,开始生计奔波,原来的玉树和娇花,是否还能如原来的你侬我侬?这世上有太多的问题,太多的不得已了。除非永远不用去面对,否则谁和谁真的能无忧无虑地老天荒呢。梁山伯和祝英台如果不是还在热恋的时候就变作了蝴蝶,谁又知道是一桩美谈还是一声空叹。算了,接着说这个故事。
    司马相如没有纳妾,卓文君也没有离开。困扰也好,伤害也好,疼痛也好,只要还爱着,便不能放弃。
    这是西汉的鼎盛时期,汉武帝也不同当年,至尊天下,大臣的进谏对他来说已不是那么顺耳,能听得进了,司马相如的上书亦在冷落之列,挂着个闲差,可有可无。这样的帝王,不需要他了。司马相如请辞,带着卓文君到了林泉,从此便是所有的余生。
    他们弹琴,谱曲,唱歌,对饮,联句,手拉手散步……相守是这样难得的幸福,谁还会去纠缠那些过往。伤口已渐渐愈合,生活仍然继续,没有什么比眼前的人更值得珍惜。
    不管多少风雨,他们还是白头偕老了。这是司马相如最后的下午,他躺在藤椅上,文君弹着琴,是他们新谱的曲子,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文君还是那样美丽,像那个冬天的下午第一次站到他面前的模样,眼波温柔,面带微笑。他缓缓抬起手来,想摸一摸她的发,但是没有力气了,他叫,文君,声音轻微。她一直都看着他,努力地微笑,听到他在叫她,她站起身,走过去,但他的手却一点点垂下,眼轻轻地闭上了。她慢慢蹲到他身前,他还微笑着,脸庞还温热,她的手指划过他的眼眉,他的鼻梁,他的嘴唇,最后停留在他的鬓边,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月亮升起。
    他还是离开她了,她原本以为可以坚强,但是做不到。岁月孤冷,单靠记忆怎么能暖热,她撑不住了,这是来年的秋天,落叶绕在他们的窗前。
    ……
    长卿,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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