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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哪里来

  我印象最深的穷游是大概3年前,和光头、灿灿、李哥的巴塞罗那之行。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廉价航空、青年旅馆和LonelyPlanet。第一次,我下了飞机之后没有接站的,没有导游。为了旅行顺利,我们4个人点灯熬油花了两个晚上,打印了300页的材料——行程安排、交通衔接、景点介绍、美食推荐。自己研究坐地铁、坐公交,到了地方之后,自己拿地图找景点,找到景点之后,对照着做好的功课自己给自己当导游。那次我们在巴塞罗那待了7天,回来后一致感慨:原来出门还可以这样玩。

  两年前的夏天,我和JP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买张欧洲火车通票,用22天时间从巴黎坐火车到北极圈然后再坐回来。JP从小在法国长大,对这种玩法已经习以为常,而我却是第一次出门超过一个礼拜。到达瑞典哥德堡是当天下午6点,晚上12点要出发,继续赶路。根据《旅行手册》,我们找到一家当地的素食馆。我这个人那时候还不是很擅长和人交流,除了同行之外,很少和陌生人说话。我们吃得差不多了,JP突然站起身来,跟我说:“我去和那边吧台上的人聊聊天。”便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了。过了一会,JP回来问我:“他们都好有趣啊,你要不要来?”那是我第一次在旅行中和陌生人聊天。那天晚上,我们遇见了一个大学老师,一个爵士钢琴手,一个爵士小号手,一个印度教信徒,一个从小就在附近街区长大的学生,一个从来没有卖出过一首诗歌、一直哭哭啼啼的诗人。基督教徒总是将“上帝的恩赐”挂在嘴边,如果我也可以借用一下的话,那么那天晚上在哥德堡的那间餐厅所经历的事情,一定是上帝给我的恩赐。从那时候开始,我才发现,原来旅行的另一层意思是离开自己熟悉的生活,闯进别人的生活。每个人的生活讲出来都是一个故事,而这些故事让我重新看待自己,也重新看待世界。于是我拿起笔,希望记录一些旅途中的故事。那次旅行,我写干了三四支笔,写满了一整本笔记。

  有一些故事,单纯记录了旅行中的美好。我发现,当自己待在家里的时候,我对于日子的心理预期是舒适。我知道门在哪,窗在哪,厕所在哪,厨房在哪;知道饿

  了去哪里找吃的,渴了去哪里找喝的;知道无聊的时候找谁说话,知道每天什么时间大概应该干什么。当一切按部就班起来,我慢慢发现,许多值得我感恩的事情,我已经习以为常了。我不再觉得父母的一碗热饭、朋友的一声问候有什么值得珍视的。反而,一点点小的挫折便会让我苦恼不已,心情很差,脾气也很差。对于光明面我已经麻木,但对于阴暗面却特别敏感。反过来,当我在旅途中,我对日子的预期是险恶。我不知道下顿饭在哪里吃,不知道下一秒会遇见什么情况。作为一个旅客走在大街小巷的时候,我会看到乞丐、打架的人、小偷和妓女。我发现,在旅途中我对于困难的承受力大大增强了,而当我对不顺利习以为常的时候,那些身边的美好便凸显出来。陌生人的一个帮助、一个微笑、一句感慨,我都视为珍宝。在路上的我,习惯了阴暗面,对于光明面特别敏感。因此我记下那些旅行中的小故事,用来提醒自己,生活一直都是美好的,无论是待在家里,还是出去远行,永远都要怀有一颗感激之心。

  还有一些故事,它们打动我是因为有着更深层的原因。出国那会儿,我刚刚读完高中,每天虽说也有学习任务,但相对来讲轻松不少。打开电脑,看到的是像洪水一样的信息和信息源。对于社情、国家国际上每天发生的事,我总是急匆匆地去表达自己的看法。刚读完高三的孩子其实很无知,但我的问题在于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无知。每天打开电脑,便是想着给自己划阵营、贴标签,一心想要说服与自己意见不同的人。在我印象里,那时候好像每个人都这样,披着大衣,内裤外穿,好像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这个世界。但当我离开网络,关上电脑,瞬间又变回了普通人,就好像蜘蛛侠摘掉了头套,月野兔穿上了衣服一样,过着每天吃饭、睡觉、上课那种碌碌的生活。有那么一些时候,我总觉得仿佛自己与这个时代脱节了,脱节在两个互不关联的平行宇宙中。对着欧陆的夕阳,总有些无奈之感。在旅途中,我和很多不同年龄、不同阅历、不同文化背景的人聊过这个问题。我讲我自己,他们讲他们自己。很多人,尤其是老人的故事,很精彩。但细细想来,精彩的原因也许只是他们本身实实在在。在他们的故事中,总有一个闪光点,让人觉得他们将自己独特的经历和他们的时代结合得很紧密。与他们道别之后,回想起来,总会觉得他们给我一种内心的平和。这种感觉很微妙,也很难讲。当我有一天打算将他们诉诸笔端的时候,我发现每每讲完他们的故事,我自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那么非黑即白,不再那么非对即错。



    作品集米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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