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第五部第二章)(2)
时间:2013-05-13 作者:张贤亮 点击:次
我摇摇头,苦笑着说:"我们生活得很艰难,但却很方便,一切都给我们准备好了,我们连脑子都不用动。" 原来,她托黑子去北京给我买了一台半导体收音机! 她缠着叫我猜了半天,但我怎么也猜不着。鬼才知道女人肚子里的花样!在我感到无聊而又无趣的时候,她才从箱子里面拿出来。 "你看,这是啥?"她笑着举起纸盒子。"黑于说要一百多块钱,你说值吗?别让他给咱们坑了。" "值、值!"这是她做的唯一一件叫我喜出望外的事。我连忙拆开包装。"你看,这是三波段的,还有拉杆天线,带耳机……太好了!你怎么想起来的?!" "你跟我说过。"她趴在我肩头上,不看收音机,却看着我。"你跟我说过的话你自己都忘了,可我一直放在心上……" "好了好了!"我推开她,"去把窗帘拉上。"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音机就和"特务"与"反革命"联系在一起。这种意识渗入到每一个人的神经细胞,凡是拥有收音机的人家,都会引起别人特殊的警觉。一个小小的黑匣子,深不可测,里面藏着一个罪恶的世界;光明的、革命的世界只存在于一天播三次音的大喇叭里。除此之外都是谎言,都是魔鬼的咒语。但科学技术不断地突破森严的国界,突破不可逾越的意识形态的界限,用看不见的无线电波把世界牢牢地网罗在里面。把支离破碎的土块箍成一个整体。我激动地装好电池,拉出天线,戴上耳机。在这一瞬间,我自己都有一种犯罪的感觉,尽管我认为收听广播并不是犯罪——既然自信真理在握,为什么害怕人民听到谎言——可是我的手指仍然抑制不住地颤抖,在齿盘上寻找一个个波段。电波穿过太平洋、地中海、红海的上空,越过喜马拉雅山的最高峰,带着暴风雨的沙沙声传到我的耳鼓膜。这一晚上,我一直听到所有的华语广播结束的时候。 结果,我非常失望。 西方那些不缺吃、不缺穿的洋人,在这三十年里似乎并没有什么长进,并没有成熟起来。这个庞然的机器人,和饱经犹患的我们相比,和在苦难中成长起来的巨人相比,他的政治智慧不过是幼儿园水平,对在东方玄学指导下的神秘主义的政治,对在这种政治环境中造成的人们的曲里拐弯的心理和曲里拐弯的表现形式,他们茫无所知,就象中国老百姓不能理解一个美国总统只因偷听了别人的谈话便被轰下台一样。他们评论中国的事态,只会从现存秩序出发进行所谓客观的报导,而这种客观恰恰是最表面的现象,还不如黑子和曹学义认识得深刻。可是,北京的中央台今天的广播却透露出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在一篇署名"池恒"的文章——《结合评论水济,深入学习理论》里说:"投降派,投降主义路线,历史上有,现代有,今后还会有。"这个"今后",就绝不是无的放矢…… "他妈的!"我摘下耳机,疲倦地把收音机扔在炕上。 "咋啦?"她在我身边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地问我。 "不值!"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