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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6)

  十六 秦宣太后爱魏醜夫章

  秦宣太后爱魏醜夫。太后病将死,出令曰:“为我(葬)[死],必以魏子为殉。”魏子患之。庸芮为魏子说太后曰:“以死者为有知乎?”太后曰:“无知也。”曰:“若太后之神灵,明知死者之无知矣,何为空以生所爱葬于无知之死人哉!若死者有知,先王积怒之日久矣,太后救过不赡,何暇乃私魏醜夫乎?”太后曰:“善。”乃止。
 

[NextPage卷五  秦策三]

卷五  秦策三
  一 薛公为魏谓魏冉章

  薛公为魏谓魏冉曰:“文闻秦王欲以吕礼收齐,以济天下,君必轻矣。齐、秦相聚,以临三晋,礼必并相之,是君收齐以重吕礼也。齐免于天下之兵,其仇君必深。君不如劝秦王令弊邑卒攻齐之事,齐破,文请以所得封君。齐破晋强,秦王畏晋之强也,必重君以取晋。齐予晋弊邑,而不能支秦,晋必重君以事秦。是君破齐以为功,操晋以为重也。破齐定封,而秦、晋皆重君;若齐不破,吕礼复用,子必大穷矣。”

  二 秦客卿造谓穰侯章

  秦客卿造谓穰侯曰:“秦封君以陶,藉叽天下数年矣。攻齐之事成,陶为万乘,长小国,率以朝(天子),天下比听,五伯之事也;攻齐不成,陶为邻(恤)[监],而莫之据也。故攻齐之于陶也,存亡之机也。
  “君欲成之,何不使人谓燕相国曰:‘圣人不能为时,时至而弗失。舜虽贤,不遇尧也不得为天子;汤、武虽贤,不当桀、纣,不王。故以舜、汤、武之贤,不遭时不得[为]帝王。(令)[今]攻齐,此君之大时也已。因天下之力,伐仇国之齐,报惠王之耻,成昭王之功,除万世之害,此燕之长利,而君之大名也。《书》云:“树德莫若滋,除(害)[疾]莫如尽。”吴不亡越,越故亡吴;齐不亡燕,燕故亡齐。齐亡于燕,吴亡于越,此除疾不尽也。以非此时也成君之功,除君之害,秦卒有他事而从齐,齐、(赵)[秦]合,其仇君必深矣。挟君之仇以诛于燕,后虽悔之,不可得也已矣。君悉燕兵而疾僭之,天下之从君也,若报父子之仇。诚能亡齐,封君于河南,为万乘,达途于中国,南与陶为邻,世世无患。愿君之专志于攻齐,而无他虑也。’”

  三 魏[文]谓魏冉章

  魏[文]谓魏冉曰:“公闻东方之语乎?”曰:“弗闻也。”曰:“辛张、阳毋泽说魏王、薛公、公叔也,曰:‘臣(战)载主契国以与王约,必无患矣。若有败之者,臣请挈领。然而臣有患也。(夫楚王之以其臣请契领然而臣有患也。)夫楚王之以其国依冉也,而事(臣)[以]之主,此臣之甚患也。’今公东而因言于楚,是令张(仪)之言为禹,而务败公之事也。公不如反公国,德楚而观薛公之为公也。观三国之所求于秦而不能得者,请以号三国以自信也。观张(仪)与泽之所不能得于薛公者(也),而公请之。以自重也。”

  四 谓魏冉曰和不成章

  谓魏冉曰:“和不成,兵必出。白起者,且副将。战胜,必穷公;不胜,必事赵。从公,公又轻。公不若毋多则疾到。”

  五 谓穰侯章

  谓穰侯曰:“为君虑封,[莫]若于(除)[陶]。宋罪重,齐怒(须)[深],残(伐)乱宋,德强齐,定身封。此亦百世之[一]时也已!”

  六 谓魏冉曰楚破秦章

  谓魏冉曰:“楚破秦,不能与齐县衡矣。秦三世积节于韩、魏,而齐之德新加与。齐秦交争,韩、魏东听,则秦伐矣。齐有东国之地方千里,楚苞九夷又方千里,南有符离之塞,北有甘鱼之口,权县宋、卫,宋、卫乃当阿、甄耳。利有千里者二,富擅越隶,秦乌能与齐县衡?韩、魏支分方城膏腴之地以薄郑?兵休复起,足以伤秦,不必待齐。”

  七 五国罢成皋章

  五国罢成睾,秦王欲为成阳君求相韩、魏,韩、魏弗听。秦太后为魏冉谓秦王曰:“成阳君以王之故,穷而居于齐,今王见其达收之,亦能翕其心乎?”王曰:“未也。”太后曰:“穷而不收,达而报之,恐不为王用;且收成阳君,失韩、魏之道也。”

  八 范子因王稽入秦章

  范子因王稽入秦,献书昭王曰:“臣闻明主莅正,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故不能者不敢当其职焉,能者亦不得蔽隐。使以臣之言为可,则行而益利其道;若将弗行,则久留臣无为也。
  “语曰:‘人主赏所爱而罚所恶;明主则不然,赏必加于有功,刑比断于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当椹质,要不足以待斧钺,岂敢以疑事尚试于王乎?虽以臣为贱而轻辱臣,独不重任臣者后无反覆于王前耶?
  臣闻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黎,楚有和璞,此四宝者,工之所失也,而为天下名器。然则圣(王)[主]之所弃者,独不足以厚国家乎?臣闻善厚家者,取之于国;善厚国者,取之于诸侯。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矣。是何故也?为其(凋)[害]荣也。良医知病人之死生,圣主明于成败之事,利则行之,害则舍之,疑则少尝之,虽尧、舜、禹、汤复生,弗能改已。
  “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于书;其浅者,又不足听也。意者,臣愚而不阖于王心耶?(已)[亡]其言臣者将贱而不足听耶?非若是也,则臣之志,愿少赐游观之间,望见足下而入之。”
  书上,秦王说之,因谢王稽说,使(人)持车召之。

  九 范睢至秦章

  范睢至秦,王庭迎,谓范睢曰:“寡人宜以身受令久矣。(今者)[会]义渠之事急,寡人日自请太后。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以身受命。躬窃闵然不敏。”敬执宾主之礼,范睢辞让。是日见范睢,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
  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秦王跪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有间,秦王复请,范睢曰:“唯唯。”若是者三。秦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范睢谢曰:“非敢然也。臣闻始时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阳之滨耳,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卒擅天下,而身立为帝王。即使文王疏吕(望)[尚]而弗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也。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以陈臣之陋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所以王三问而不对者是也。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然臣弗敢畏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不足以为臣耻。五帝之圣[焉]而死,三王之仁[焉]而死,五伯之贤[焉]而死,乌获之力[焉]而死,奔、育之勇焉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处必然之事,可以少有补于秦,此臣之所大愿也。臣何患乎?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夜行而昼伏,至于蓤水,无以(饵)[餬]其口,坐行蒲服,乞食于吴市,卒兴吴国,阖闾为霸。使臣得进辩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终身不复见,是臣说之行也,臣何忧乎?箕子、接舆,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无意于殷、楚。使臣得同行于箕子、接舆,漆身可以补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又何耻乎?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尽忠而身蹶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保傅之手,终身闇惑,无与照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臣死而秦者,贤于生也。”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国僻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庙也。寡人得受命于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此!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范睢再拜,秦王亦再拜。
  范睢曰:“大王之国,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渭,右陇、蜀,左关、阪;战车千乘,风度际百万。以秦卒之勇,车骑之多,以当诸侯,譬若驰韩卢而逐蹇兔也,霸王之业可致。今反闭[关]而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国谋不忠,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王曰:“愿闻所失计。”睢曰:“大王越韩、魏而攻强齐,非计也。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之则害于秦。臣意王之计,欲少出师,而悉韩、魏之兵,则不义矣。今见与国之不可亲,越人之国而攻,可乎?疏于计矣。昔者,齐人伐楚,战胜,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肤寸之地无得者,岂齐之欲地哉,形弗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露,君臣之不亲,举兵而伐之,主辱军破,为天下笑。所以然者,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此所谓‘藉贼兵而赍盗食’也。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今舍此而远攻,不亦缪乎?且昔者,中山之地方五百里,赵独擅之,功成、名立、利附,则天下莫能害。今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若欲霸,必亲中国而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赵强则楚附,楚强则赵附。楚、赵附则齐必惧,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齐附而韩、魏可虚也。”
  王曰:“寡人欲亲魏;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请问亲魏奈何?”范睢曰:“卑辞重币以事之,不可;削地而赂之,不可。举兵而伐之。”于是举兵而攻邢丘,邢丘拔,而魏请附。
  曰:“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秦之有韩,若木之有蠹,人之病(心腹)[腹心]。天下有变,为秦害者莫大于韩。王不如收韩。”王曰:“寡人欲收韩,[韩]不听,为之奈何?”范睢曰:“举兵而攻荥阳,则成睾之路不通;北斩太行之道,则上党之兵不下;一举(而攻荥阳)则其国断而为三。(魏)韩见必亡,焉得不听?韩听,而霸事可成也。”王曰:“善。”

  十 范睢曰臣居山东章

  范睢曰:“臣居山东,闻齐之(内)有田单,不闻其王。闻秦之有太后、穰侯、泾阳、华阳、[高陵],不闻其有王。夫擅国之谓王,能专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威之谓王。今太后擅行不顾,穰侯出处不报,泾阳、华阳击断无讳,[高陵进退不请]。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为此四[贵]者下,乃所谓无王已。然则权焉得不倾,而令焉得从王出乎?
  “臣闻:‘善为国者,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裂诸侯,剖符于天下,征敌伐国,莫敢不听。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国弊御于诸侯;战败,则怨结于百姓,而祸归[于]社稷。《诗》曰:‘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齿管齐之权,缩闵王之筋,县之庙梁,宿昔而死。李兑用赵,减食主父,百日而饿死。今秦太后、穰侯用事,高陵、泾阳佐之,卒无秦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已。臣今见王独立于庙朝矣,且臣将恐后世之有秦国者,非王之子孙也。”
  秦王惧,于是乃废太后,逐穰侯,出高陵,走泾阳于关外。昭王谓范睢曰:“昔者,齐[桓]公得管仲,时以为仲父。今吾得子,亦以为[叔]父。”

  十一 应侯谓昭王章

  应侯谓昭王曰:“亦闻恒思有神丛与?恒思有悍少年,请于丛博,曰:‘吾胜丛,丛籍我神三日;不胜丛,丛困我。’乃左手为丛投,右手自为投,胜丛,丛籍其神三日。丛往求之,遂弗归。五日而丛枯,七日而丛亡。今国者,王之丛;势者,王之神。籍人以此,得无危乎?臣未尝闻指大于臂,臂大于股,若有此,则病必甚矣。百人舆瓢而趋,不如一人持而走疾。百人诚舆瓢,瓢必裂。今秦国,华阳用之,穰侯用之,太后用之,王亦用之。不称瓢为器则已已,称瓢为器,国必裂矣。
  “臣闻之也:‘木实繁者枝必披,枝之披者伤其心。都大者危其国,臣强者危其主。’其令邑中自斗食以上,至尉、内侍及王左右,有非相国之人者乎?国无事则已,国有事臣必闻见王独立于庭也。臣窃为王恐,恐万世之后有国者非王之子孙也。
  “臣闻古之善为政也,其威内扶,其辅外布,(四)[而]治政不乱不逆,使者直道而行,不敢为非。今太后使者分裂诸侯,而符布天下,操大国之势,强征兵,伐诸侯。战胜攻取,利尽归于陶,国之币帛,竭入太后之家,竟内之利,分移华阳。古之所谓危主灭国之道必从此起。三贵竭国以自安,然则令何得从王出,权何得毋分,是我王果处(三)[四]分之一也。”

  十二 秦攻韩围陉章

  秦攻韩围陉,范睢谓秦昭王曰:“有攻人者,有攻地者。穰侯十攻魏而不得伤者,非秦弱而魏强也,其所攻者,地也。地者人主所甚爱也。人主者,人臣之所乐为死也。攻人主之所爱,与乐死者斗,故十攻而弗能胜也。今王将攻韩围陉,臣愿王之毋独攻其地,而攻其人也。王攻韩围陉,以张仪为言。张仪之力多,且削地而以自赎于王,几割地而韩不尽?张仪之力少,则王逐张仪,而更于不如张仪者市。则王之所求于韩者,言可得也。”

  十三 应侯曰郑人谓玉未理者璞章

  应侯曰:“郑人谓玉未理者璞,周人谓鼠未腊者朴。周人怀(璞)[朴],过郑贾曰:‘欲买朴乎?’郑贾曰:‘欲之。’出其朴视之,乃鼠也。因谢不取。今平原君自以贤显名于天下,然降其主父沙丘而臣之。天下之王尚犹尊之,是天下之王不如郑贾之智也,眩于名,不知其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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