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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22)


  行人熙熙攘攘,周遭的世界繁闹而虚空。我肩负着与这世界毫无干系的沉重,
和与这世界毫无干系的轻松,走着、走着。明白了除了血肉相连的妈,不管你活、
你死、你乐、你哭……你和生活于其中的这个世界其实毫无干系。没有,走遍王府
井的食品商店都没有原装的“力多精”。香港造的口感和原装的口感就是不一样。
没有那么沙口,也没那么容易冲化,看来还得到和平里去。在我办得到的情况下,
我愿尽力给妈提供最好的服务。
  我怕日后脱销,一下买了两大罐,每罐一公斤,够妈吃些日子了。可是妈终于
没有吃完。

  十月二号,星期三。下午给妈擦洗的时候,发现她肛门周围有几小块溃伤。肯
定是昨天没有擦洗干净所致。平时每日给她洗两遍,我一回家休整,晚上那遍免不
了由小阿姨代劳。这样的事外人哪能完全彻底。心想,一点操心不到都不行,以后
再也不敢依赖他人,一点也不能依赖。哪怕时间再晚,也要给她洗完再走。回家时
经过东单,在东单中药店买了一管马应龙痔疮膏。这种药膏对过敏和溃伤也很有效。
本想第二天去医院时再带给妈,因为还在节假期间,公共汽车很不好乘。可是想到
这一夜妈会很不舒服,就又挤上汽车回到医院,给妈洗净患处,又涂上药膏才安心
回家睡觉。
 
 

第七章
 
  一般手术后第三天,或第五天就拆线了。妈的伤口因为有了那一番周折,是第
八天拆的线。 她的伤口长得很好, 很平滑。就是一到晚上,妈就不是妈了。她的
“谵妄”越闹越厉害。手术后已然消失的尿频,到了晚上又变成几分钟一次,我整
夜整夜无法休息。我不是没有经济能力再请一个阿姨来照顾妈,我总觉得这种时候
我应该时时刻刻伺候在妈的身边,否则就太对不起她的养育之恩。再说看护病人的
阿姨不容易请到,有一个很有经验的老阿姨,我愿每月给她三百元的工资,她倒是
很愿意,但她要求长期的合作关系,而我只能在妈住院期间雇用她,因为妈并不瘫
痪在床、长期不能行动的病人,此事只好作罢。
  可是这样做的结果不但没有照顾好妈,反而让我犯下不堪回首的过错。
  好比服侍妈的大小解。医院的便盆个个摔得残破不全,分到我们名下那个,也
是病房里的最后一个。偏偏与身体接触的部位不但摔掉了搪瓷,还凹凸着高低不平
的烂铁皮。我始终不明白谁能把便盆上的铁皮造就成这般模样。让小阿姨到医药商
店买个新的,她说找不到门。而我又离不开医院去买,只好先凑合使用医院里的便
盆。如此这般,我不但要一手托着妈的下半身,一手把便盆放在她身下一个合适的
位置,还要在她身体接触那些高低不平的烂铁皮之前,赶快把手翻过来。手心朝上
地垫在高低不平的铁皮上,免得那些烂铁皮硌疼了妈。
  这时,妈又一再说起那句不吉利的话:“我怎么这么沉啊。”
  但我这时的心情,比之八月份她做核磁共振这样说的时候轻松多了。毕竟最危
险的时刻已经过去,沉不沉的事就没再往心里去。其实这都不是好兆头。
  我终因力不胜任扭伤了腰。而这个过程的每一环节都得动腰上的劲。
  我只好让妈在我放便盆的时候配合一下,两双脚尽量往大腿根部靠拢,接着两
脚一蹬,身子再往上一撑臀部就能抬起一些,那就会省我好大的劲。我说:“这一
点也不难,您的两双脚靠大腿的根部越近,您也就越省劲。”
  可妈就是配合不了。我看出她不是不肯这样做,她好像是力不从心、无法把脚
靠拢至大腿恨部的合适位置,当然也就无法撑起她的身子。有时靠拢一点,也是有
其形而无其实。我照旧还是难的不行。
  负荷超过极限就要失控。
  特别是她几分钟一次小解,根本就没有几滴,我想,她都没病了怎么还这样折
腾人呢?难道不能把排尿的次数集中一下、将周期延长一点?那就会减轻我很大的
负担。这样一想之后,手就会重重地拿起她的脚,又重重地往她大腿根部一摆。妈
就生气地白我一眼,她一定想到了“久病床前无孝子”的老话。
  新便盆终于买来以后,有时妈用完了我也不拿开,就放在她的身下。心想,反
正过不了几分钟还得用,便盆又是新的,很光滑,放在身下不会有什么不适。这时,
妈也就能撑起身子,把身下的便盆扒拉到一边。
  这能不能说明妈本来可以配合我?
  当然也说明便盆放在身下还是不舒服。可我却心怀恶意地把她好不容易扒拉到
一边的便盆再给她放回身下,企图用这种办法刺激她将排尿周期延长一些。
  妈到底清醒还是不清醒?
  要是清醒,为什么不懂得心疼我?
  要是不清醒,为什么知道把便盆从身子底下挪开呢?
  现在我明白,我是冤枉妈了。她能不心疼我吗?她要是不心疼我,她能坚决要
求手术吗?她就怕她成为我的累赘,她就怕她好死不如赖活着地折腾我,这不是刚
刚过去不久的事吗?我都看着了、经历了,怎么还能这样冤枉妈呢!她之所以这样
折腾,肯定还是神智不大清醒的表现;她的两脚不听指挥,肯定和术后没完全恢复
有关;她几分钟一次的排尿,也许是和插导尿管的刺激有关……
  又比如,逢到她一会儿起来,一会儿躺下,几分钟就让我给她改变一次体位时
候,我也认为她过于随心所欲,不大为劳顿的我考虑。累极了眼,在扶她坐起的时
候,难免气哼哼地用力把她往前一推。她也总是恨恨地“唉呀”一声,那就是对我
如此待她的、最严厉的批评了。
  或是刚把被套服服帖帖地装套在棉胎上,一会儿棉胎就让她起来躺下,躺下起
来,弄了滚到被套脚下去了,我就会急歪歪地把着她的手说:“妈,您拽被子的时
候光拽被套不行,您得这样,被套棉胎一起拽着才行。”这不是强妈所难吗?她那
时哪还能顾得了这些!
  那时她可能就像人民医院张主任说的那样,瘤子虽然切除了,可是瘤子周围的



作品集张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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