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这要使多大的劲儿?我都没有这力气了,妈有,把全身的劲儿都使光了的妈还 
	有。 
	  祝大夫曾说:“老太太把全身的劲都使光了。”我想他也许错了,到了这种节 
	骨眼上,妈还能拚却全力地护着我,而且如此的绵韧、深阔。 
	  但是,妈,您错了。时间长也好不了啦,您其实已经把我带走。
	  也曾闪念,要不要叫唐棣回来。 
	  这两年,妈常做安排后事之举,好像她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 
	  八八年十二月二十号她在给唐棣的信中写道:“……通过电话以后,我的思绪 
	万千,我真高兴!我有你这样一个好孙女。感激你对姥姥的关心、体贴。为了让姥 
	姥高兴,不惜辛苦劳动挣钱给我打电话,每次电话费要花很多钱。我真感激你,长 
	大了,有了学习的好成绩,也没忘记年迈的姥姥,还约我和你妈同去美国,你带我 
	们去玩玩。难得你有闲的机会。谢谢你——我的好孙孙,明年在你毕业时,你妈一 
	定去(现在正联系机票呢)参加你的毕业大礼。你妈全权代表我祝贺!” 
	  “我去你那里,只是为了看你,不是为了玩。我已是年迈的人,这样的机会很 
	少,也只有一次。所以得周密考虑。这是我今生最后一次机会,再没有第二次了, 
	所以我特别珍惜它,留着这个机会,不用。使我精神永远有寄托、有个盼望。所以 
	先留着它。 
	  “如果明年匆匆地去了,时间又不长,仅是一个月,花那么多路费也太浪费了, 
	所以我决定明年先不去,等你考上研究院,或者工作和结婚,那时我再去。住个一 
	年半载的回北京。我不能在你那里久住,你刚工作,必须奋斗使自己能站住脚。我 
	哪能累着你呢。你妈妈工作有了成绩,我只好累着她,她是我的女儿。在北京度我 
	的有生之年。可能的话,你两三个月给我打次电话,我就满足了。我估计二年之内 
	去看你吧。但取得你(这里是否有漏字?——笔者)的同意,我自己就可以去,你 
	妈认识一个空中小姐,我还不糊涂,最近身体比前些日好多了,你放心吧,活两三 
	年没问题……” 
	  妈去世前,我从不知道她给唐棣写过这封信。 
	  尽管妈非常想念唐棣,但她知道条件尚未成熟,也从未表示过去看唐棣的愿望。 
	  我们后来安排妈到美国去,完全不是这封信的影响,而是时机使然。一个偶然 
	的、也是特定情况下的机会,使我能在美国停留一年,这是妈探望唐棣最好的时机。 
	唐棣毕竟还是个孩子,没有多少顶门立户的经验。我不也是这几年才知道照顾妈的 
	吗?而且还常常顾此失彼,完全谈不上体贴入微。如果把妈交给她一个人,是有一 
	定困难的,只有在我的陪同下,妈才有可能去看望她。 
	  现在,当我读这些信的时候,我感到非常惊讶: 
	  她果然是在写这封信之后的两年去看望唐棣; 
	  她果然在美国住了五个月,正像她说的“住个一年半载……”。我本来打算让 
	她在美国多住些日子,从一九八九年八月开始就请先生帮她申请护照、办理出国手 
	续, 这些手续一办就是半年,到一九九0年二月,妈才如愿以偿。这个速度堪称世 
	界之最,要不然妈还可以在美国多呆半年,那就真能像她说的“住个一年半载”; 
	  她果然只看望了唐棣一次,果然成了她“今生最后的一次机会,再没有第二次 
	了”。她没有等到一九九二年我再带她去看唐棣就走了。一九九三年六月我去美国 
	探望唐棣的时候,只能带着她的一块骨灰了。当我取道法兰克福飞越大西洋,纽约 
	已遥遥在望的时候,我默默地对她说:“妈,您就要再见到唐棣了。”可是她已然 
	不能再用她的欢声笑语来回应我的激动; 
	  她果然在这封信之后又活了两年多,应了她“再活两三年没问题”的话;…… 
	  她也曾两次嘱咐我:“我要是有个山高水低的,别叫唐棣回来。”不过那时候 
	她还没有显出病态。 
	  我记得特别清楚的一次是我们从美国回来不久,秋天的一个上午,阳光很好的 
	样子。我站在她的房间里。她穿着一件前开口的宝蓝色的小毛衣站在电视机前,一 
	边摆弄着柜子上的什么,一边对我说着这句话。妈常穿那件毛衣,因为合身,不像 
	别的毛衣穿上去总是显得臃肿。 
	  就在这封信封里她还写道:“……假如有一天我突然病了,或者死去,你千万 
	别回来,你回来也拉不住我。冒着坐飞机的危险何必呢。只要你听姥姥的话,别回 
	来,姥姥在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所以妈在住进医院之后,从未主动提过唐棣。 
	  我想,她不提,是怕提起来更加心痛; 
	  她不提,是为了唐棣的前程; 
	  她不提,是为了安定我的心。因为她一提就等于“提醒”我,这一回她可能就 
	活不成,否则为什么叫唐棣回来,那不是要和唐棣诀别又是什么,这一来可不就捅 
	破了她和我都在极力掩饰的凄惶; 
	  她不提,是怕我为难,她默默忍受着,这,也许、可不就是、真的,死别。 
	  可是她不提不等于我不想。我真的为了难! 
	  这个时候她一定非常想见唐棣一面。 
	  我想把唐棣给妈叫回来,可又怕吓看她,那不等于告诉她,形势险恶,凶多吉 
	少。否则为什么惊动唐棣,这会不会给妈造成压力?而任何思想负担都可能削弱她 
	闯过这一关的力量和勇气。今天也许还活着,我还能天天看见她。 
	  我要是不把唐棣叫回来,万一大事不好,我一定会为此而追悔无穷。尽管这是 
	妈永远不会说出口的愿望。 
	  唉,实在想不出一个两全之计。…… 
	  当我后来看到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号妈写给唐棣的这封信的时候,方知妈在 
	活着的时候就想到了我们如今的悔恨,并早早为我们如今的悔恨开脱了我们的责任 
	—— 
	  
	  
	第五章 
	  
	  “假如有一天我突然病了,或者死去,你千万别回来,你回来也拉不住我。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