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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巢颂(3)

    “嘟……嘟……嘟……”

    铃声就是召唤,只见张仙北先生快步走了进来,伸手抓起话筒。

    “爸,生日快乐!”女儿张小倩带笑的声音。

    这一声喊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从早晨起来他心里等待的就是这一声喊。

    “爸,您听见了吗,怎么不说话呀?”

    “唔……”

    “爸,您自个儿买蛋糕了吗?”

    “我包饺子了。”

    “您还自己包呀,超市有速冻的呀?”

    “不爱吃速冻的……”

    女儿哪里知道父亲的心,他此举是为了纪念那年为他生日包饺子的人。不记得是哪一年过生日,大概适逢芹菜降价,妻子买了一大捆,就试着包了饺子。此前他们家从来没有吃过芹菜馅儿的饺子,待煮熟了端上桌,张仙北吃了一口说“好吃”,妻子说“好吃就多吃点”。于是,从那以后,每年张仙北过生日,都有这芹菜馅儿饺子,都有他说“好吃”,她说“好吃就多吃点”这不变的对答。自从妻子离去,这饺子连同这对答都已灰飞烟灭,只有无形的念想留在了老人的心田。“啊!是芹菜馅儿的吧?爸!”

    “唔,唔……”

    三

    对于儿子女儿的电话,张仙北是又盼着又害怕。

    电话在张仙北先生家里相当于军区首长的红机子:儿女专用线。十天半月,顶多一个月吧,总是他们来一个电话问候问候,张仙北先生是不大主动出击的。在他心里,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他们也忙得很,别给人添麻烦。私底下的理由连他自己也不大愿意承认:原是那潜意识里的自尊心在作怪。难道我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要求助于他们?现在还不至于那么惨吧!万一真到了那时,痴呆傻不知人事,谁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活该倒霉!现在,胳膊腿还能动就死赖在人家身上,即便是亲生儿女也大可不必!唉,张仙北就是这么一根筋认死理,你拿他还真没办法!这倒也好,就因为他的电话只接听不往外打,特省钱。于是,他每个月用于电话费的开支,二十一块六角钱的座机费就打发了。他老先生打不打电话倒没什么,只苦了电话局。如果都像他这样的客户,估计电话局连大楼都盖不上!张仙北先生不是盼着儿女的电话吗,那他又怕的什么呢?

    他老人家不是怕别的,就怕他们俩又跟他谈进养老院的问题。张仙北一贯对养老院成见颇深,而且坚持己见顽固不化。尽管儿子女儿把养老院说成一朵花儿,老先生就认定那是一根狗尾巴草。

    养老院本是个好地方,这是毋庸置疑的。在国外养老院早已司空见惯,在中国却是人民生活富裕之后才较为普遍起来。养老院的存在,对解决当今社会老龄化的问题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应当说是功不可没。全国人民都这么看,只有张仙北是个例外。在张仙北眼里,养老院一无是处,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想想吧,一进养老院的门,满眼看到的尽是一张张的老脸,满耳听到的尽是打针吃药,还有那个广告词儿说的“腰腿疼,肚子疼”,除了让人沮丧之外还有什么?!本来是夕阳无限好,进了那地方可就深山见不着太阳了。还说什么两个人住一间屋好,有人说说话不寂寞。是,是不寂寞,同屋的是一个比你还老的老头,白天你还叫他老哥哥,半夜就被抬出去了。进那种地方的人肯定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算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天天看着,不死也吓个半死。您瞧瞧,叫他说的,那养老院够多瘆人哪。他能愿意去吗?!此时,张仙北在狭小的厨房里切芹菜,一边尖着耳朵听着屋里的电话。其实,他用不着这么分心,虽然他腿脚不算利索,耳朵倒挺好使,一点儿响动都能听见,何况他家的电话铃声被张军调到了最高度,楼道里都能听见。他还是应该一心一意地对付案板上的芹菜才是。看他老先生切芹菜就能把人急死。本来这菜长得就比较粗壮,想切成细末儿,必须先用开水焯一下使其变软,然后把芹菜秆儿一剖为四或一剖为二,再横过来切成小丁,最后再剁成饺子馅儿所需的碎末儿。可是,他老人家根本就不懂这一套程序,拿起刀来横着就切下去。其后果可以想见:粗壮的芹菜秆子顿时变成了约豆腐干四分之一大小的方块儿。这时他就开剁!您想啊,那小方块儿的生芹菜能在他刀下服帖吗?每一刀下去,芹菜秆儿就欢蹦乱跳起来。这一蹦跶可就没准地儿了,有的往桌子上蹦这还算好,有的可就直接蹦地下了。害得他老人家不得不弯腰九十度费力把它们拣起来,那劳动强度都让他联想起上世纪挨斗的情景了。

    正在他手忙脚乱之际,忽然听见敲门声。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定定神再一听,果然,不是敲门是什么?奇了怪了,谁会来呢?

    张仙北先生本来与外界交往就不多,退休之后更是独守空房,很少有人来打扰他的清静。会是谁呢?他疑疑惑惑地走到门边,刚想问问是谁,话没出口,突然警觉起来,还是谨慎为好。他跨前一步,弯腰把脸贴在门上,眯起左眼,右眼使劲贴近门镜:糟啦,眼前一片漆黑!张仙北先生不由得联想起报纸上那些黑色新闻。特别是昨天报纸上登的,一老汉不慎被杀,就因为没问清楚而贸然开门,致使持刀歹徒闯入。想到此,张仙北高声问道:“谁呀?”

    “送花的。”

    “你找谁呀?”

    “这是张仙北家吗?”一个年轻的声音透着不耐烦。

    “哪儿送来的?”

    “深圳。你是张先生吗?”

    经过分析,张仙北先生觉得问题不大,于是打开了房门。只见一个小伙子,右手斜捧着一束鲜花,新郎似的直挺挺站在自己面前,一双小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左手上举着一张单子,用极别扭的普通话问道:“张仙北,是你吗?”



作品集谌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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