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学生凡玛朵
时间:2013-01-04 作者:何杰 点击:次
她的名字叫凡玛朵,大家叫她麻烦多。我叫她凡玛,省事。教她可是心分八瓣也不够使的。一个女孩子既不漂亮,又不文静。不漂亮也罢,爹妈给的。安稳点儿总可以吧,不,她几乎一刻也不停地给你制造麻烦。 她的调查表写着父亲是意大利籍,母亲是美国籍。住意大利,又在美国上学。得!无拘无束加傲气,她都有。你和她谈话,她用两个鼻孔对着你。头总是高昂着。她的鼻子翘翘着,周围像撒了茶叶末一样,长了一层小雀班。脸上的每一个部位,连那个小雀斑仿佛都在宣布:“不屑一听”,要不就是“嗤之以鼻”。她个子不高,却叫你永远感觉她在君临天下。 上课,学生守则的第一条,就是着装整齐。她穿一双50年代的木呱嗒板来了。坐下吧,还不。她“呱嗒呱嗒”走到大家眼前,抬起脚说明:“看,比荷兰的木鞋科学。脚自由。”是呀!我小时也穿过,倒没注意它的宝贵。新鲜的视角!当然不能批评她啦。只是弄不清她从哪淘换来的? 过两天,她又来了新花样。仲夏三伏天,穿游泳衣在水里都热,我们的“麻烦多”竟穿了一件男人的中式对襟夹袄。紫蓝色的绸缎面上面是团形的寿字图案。我怀疑是从寿衣店买来的。一问,还真是。我埋怨卖衣服的人,怎么也不告诉人家,人家是外国学生。凡玛立即解释,老板告诉她了。那我就不明白了,凡玛,怎么活着,你就穿在身上了呢。凡玛朵不以为然,脸上的每个零件又都在炫耀: “看我多美!” 凡玛朵说:“它是漂亮。死的、活的都是人。穿它非常漂亮。美啊!”凡玛朵眯起眼睛,大有陶醉之感。 想想看,你上课,眼前竟坐着这样一位美人,你有什么感觉?知道什么叫文化休克吗?我就差点休克。中国人关于死的忌讳是砌造了五千年的传统观念,叫我一堂课就跨越过去,那真是奇事。然而我也不知道我的哪根弦叫她牵动着,我竟然同意为她说情,允许她参加日本文教大学的语言实践课(旅游,我是陪同教师)。日本文教大学短期班都是女生,亚洲人,加一个欧洲人。领队说: “羊群里出骆驼,而且她是猴骑骆驼——高去了。” 我只有开着玩笑宽慰他:人家个儿也不高呀,不过是群小毛鸭子中出了只小斗鸡。老有城府的领队给了我一队删节号“呵呵……”一上路,我就知道那删节号的丰富内涵了。 上车,宣布了旅游路线、活动时间、地点、旅馆名称、联系办法。我逐个发下日程表。没发到她那儿,小斗鸡就和我奓开了翅膀: “为什么到洛阳不下车?洛阳是文化古城。”没办法,我带来的兵。自讨苦吃!我这么着,那么着一通安抚,总算无事。车过洛阳,一看窗外,我的心一下就悬到了嗓子眼。车启动了,站台上却还站着一个我的兵。凡玛跷着脚把一声“放心”从窗外扔给了我: “放心——后天我去西安宾馆找您——See you again!” 这回轮到领队开导我了:“她找我啦。放心,她几万里都飞啦。”接着给了我一个“哼”字就闭上了嘴,但我分明读出:看您的宝贝弟子!就她事多。我行我素! 第三天,她赶到了。上帝保佑!我的心落了地。 参观完秦始皇陵,学生集合了,却不见领队,也不见凡玛。等了好一会儿,俩人来了。领队气呼呼地,凡玛喜气洋洋。一问,原来有个小贩把他卖煮山芋的小铁炉摆在了去秦始皇陵的砖道上。凡玛一定要他搬离砖道,他们这才过来。凡玛眉眼飞扬地向我炫耀: “我胜了。山芋老板说我是狗拿耗子。哈,我是有责任的狗,我是优秀的狗。”说完,扭扭地走了。她那一扭一扭的背影都在表明,她美得像得了个什么大奖似的。 无可奈何。凡玛的思维真是猴吃麻花——满拧。其实当时我并没明白凡玛和小贩争吵的原因,只觉得自己这个语言老师失职。 要进兵马俑博物馆,领队的弦拧得更紧了。他转达馆里要求:“不准大声喧哗,不准拍照,违者罚款!”接着一番叮嘱。前脚说完,后脚进馆,忽然就有人大声的“oh!oh!”起来。大概因为在大厅中有回声,那声音大得简直叫你震惊。领队急忙召唤我:“又是您的‘麻烦多’!快看看去!” “Oh!oh!great!wonderful!(伟大!奇妙!)unimaginable!(不可思议)”看着,看着,她竟然忘情地“咔嚓咔嚓”地照起相来。我忙制止她,但晚了。一个保安气势汹汹赶来,一把按住凡玛的照相机。 保安说这是规定,没办法。凡玛不说话,更不求情。她慢慢打开相机取出胶卷盒,我以为她要交出胶卷。谁知她“啪”的一下交到保安手中的是相机。胶卷,她先举到保安眼前,然后放到自己的胸衣里。哈!鬼精灵。这回她说得可是很温柔: “回去我要说中国!我要展览中国!非常非常的惊奇。对不起,胶卷给我留下吧,相机你罚去。Sir!”我的心感动了。我想保安也一定和我一样:心暖暖的,保安,这个陕西大汉似乎有着女人心肠,看来是笨嘴拙舌。他只瓮声瓮气地说: “都给你,都给你。展览吧,展览吧。”走了。 那天一直到回饭店,我都很不平静,为自己祖先磅礴壮观的伟大杰作,为我中华文化的魅力,当然也为我那个浑身带棱带角的弟子。然而,没有一会儿,领队气呼呼来了: “您的大弟子这回不但自己又颠儿了,还拉走五个。去小吃街了。多专亏纯子报个信。饭都订了。您看费事不。” 等吧,十一点回来了。个个吃得油光焕发。六个孩子争着告诉我,她们吃了什么。羊肉泡馍、刀削面、拉皮儿、辣羊蹄……我的意大利弟子手提一个血灌肠。她把那肠儿在我眼前晃呀晃,请我吃: “老师,最科学的食品。马可·波罗的书上就说,中国饮食文化是最神秘的。”其实我早已看出了,我的弟子想说的是:“为什么不安排吃西安的风味小吃?”果然,她要求明天补课。 我早听说,灌肠的血都是生吃的,真不敢恭维。顺便我说了食品卫生呀,带队的责任呀。但小姑娘的脸在发红,鼻子周围的雀斑在变深。我知道她心里又在冒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