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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瓶(3)

    5

    一个大雾天。曼小顾还是往沙场里走,还是每天来掘沙,卖沙,把抛出的沙子码成方方正正的堆儿。雾漫着,小顾蹴着不想动,雾障得眼连沙子的粗细都看不清,沙滩上的草都恍恍惚惚的。那些买沙的车还是在雾中往河滩上拱,防雾灯像一截快燃尽的小蜡烛。这样的天不是好兆头,风把雾刮得一绺一绺的,像一层层鬼气。这样的天真的让人憋气,表哥福贵就是在这样的天里出事的。果然就听见嗵的一声闷响,一辆亮着小蜡烛的车栽下去了。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很尖厉地叫一声。曼小顾跑过去,太阳呼啦就漫开了,一片鲜红就展在眼前,是皮三的老婆,皮三的老婆是来等买沙车钻进沙窝的,曼小顾喊,声嘶力竭地:皮三嫂啊……曼小顾歇了三天,还是扛着筛子出门了,晨光从筛眼儿里往身后钻。曼小顾的沙坑还在那里等他,这是挖沙人的规矩,谁掘的窝就是谁的。

    穗儿已经出去三天了。

    穗儿是那个早晨来河滩的。

    穗儿在河滩里待了一个时辰,曼小顾才看见穗儿的。那一天的早晨没有那么大的雾。穗儿穿了一件绛紫色的风衣,脖子里飘一件金黄色的纱巾。穗儿说:曼小顾,我来数数你挖了多少沙窝,你是不是把钱给了别的女人了。其实穗儿来河滩是因为听了曼小顾说:那个买沙人的音根怎么有你的音啊?而且买沙人来自D城。穗儿一下子就想起D城来了,想起青塘来了,想起那一伙油漆匠的窝。其实,那年来河滩后穗儿每年都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在D城的一个小区旁边,可那个地方已经物是人非了,那些油漆匠像长着翅膀的鸟儿不知飞到哪棵枝上了。而且那个人已经出来了,却找不到他的影踪。她的心就是这样慢慢冷的。穗儿在早晨的河滩上望着远方,远方就是一条南来北往的大路,就是她当年下车的那一条。她看见石头缝里挤出了灿灿的小油菜花,花茎很细,花苞就显得瘦显得小。终于听见了汽车的声音,那个买沙人来了,开的是一辆小东风。一接话茬,果然听出了青塘的乡音。她对买沙人说:大哥,搭你的车去一趟D城,省个路费。买沙人说:小事情嘛,我路上也不寂闷了。一上路穗儿就打听那个油漆匠,青塘人都知道油漆匠的事。买沙人说:都怨那只狗,不然那花瓶都抱出来了。她没跟买沙人说更多的事。可是买沙人忽然有些烦躁,忽然不想说了,直到走了半路买沙人才又终于接了中断的话题。他妈的,不说了。买沙人说:他妈的,那个人早不油漆了,发了横财,我们谁也见不到他了,谁也不愿意去见他了,那个人,嘿,那个人,日子现在算快活了……开车人的话时断时续,前边有一只狗,他把喇叭拍得刺耳。穗儿在一个急刹车的当儿听见了花瓶的碎裂。

    穗儿再见到曼小顾是在D城的一家医院,那天的早晨下了一场雾,雾里洇上了太厚的潮气,水声零零落落打在草叶、沙丘上。曼小顾在这个雨天被沙埋了。曼小顾在雾渐渐退去时看见一只古花瓶,那种青蓝色的古花瓶,是曼小顾淘出那个“陶罐”后又掘出的一件。沙窝就是这时候趴下来的,雾把沙窝压趴了。曼小顾幸亏被发现得及时。穗儿弯着腰,曼小顾眯着眼,朦胧的记忆里是雾中的花瓶。曼小顾看见了儿子,穗儿牵着儿子的手。曼小顾忽然笑了,侧过头盯着儿子的裆,盯着儿子小鸟儿的地方,伸出手抓住了穗儿的一只手。曼小顾说:其实,我知道你在找一个花瓶,其实,儿子提醒过你,床头下的那个就是,就是那只……穗儿的泪吧嗒掉下来,很沉,她使劲地摇头,一只手抓着儿子,一只手抓着曼小顾。

    【作者简介】安庆,本名司玉亮,生于1968年。已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出版小说集《爱情疤痕》。作品曾被多家选刊转载或选入选集。河南省文学院首届作家研修班毕业,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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