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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蒙蒙(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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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如萍的房门口,颤栗的望着门里的景象,如萍的身子伸展的躺在床前的地下,衣服是整齐的,穿着一件绿纱白点的洋装,脚上还穿着白色的高跟鞋。她向来不长于打扮,但这次却装饰得十分雅致自然。手枪掉在她的身边,子弹大概从她的右太阳穴穿进去,头顶穿出来,她的头侧着,伤口流出的血并不太多,一绺头发被血浸透,贴在伤口上。我望着她的脸,这张脸——在昨天,还那样活生生的,那张紧闭的嘴和我说过话,那对眼睛曾含泪凝视过我和书桓。而今,她不害羞的躺在那儿,任人参观,任人审视,脸色是惨白的,染着血污,眼睛半睁着……据说,死的人若有不甘心的事,就不会瞑目的。那么,她是不甘心的了?想想看,她才二十四岁,二十四,多好的年龄,但她竟放弃了她的生命!她为什么这样做?我知道原因,我知道得太清楚,清楚得使我不敢面对这原因——她并不是自杀,应该说是我杀了她!望着那张脸,我依稀看到她昨天的泪眼,那样无助,那样凄惶,那样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和绝望……我闭上眼睛,转过身子,跄踉的离开这房门口,我撞到何书桓的身上,他站在那儿像一尊石膏像,我从他身边经过,摇晃的走进客厅里,倒进沙发椅子中。我头脑昏沉,四肢乏力,如萍血污的脸使我五脏翻腾欲呕。一个人拿了杯开水给我,我抬起头,是昨天问过我话的警员,他对我安静的笑笑说:

  “许多人都不能见到死尸。”

  我颤抖着接过那杯水,一仰而尽。那警员仍然平静的望着我说:“真没想到,你家里竟接二连三的出事。”

  “我实在没想到,”我困难的说:“昨天她还好好的!”

  “我们已经调查过了,证明是自杀,只是我们有几个疑点,你爸爸的手枪怎么会到她手里去?”警员问。

  “我……”我蹙紧眉头,我知道得太清楚了,那是我交给她的,为了避免爸爸用它行凶,我怎能料到,如萍竟用它来结束了她的生命!只要我预先料得到这种可能性的百分之一,我也不会把枪交给她的。我摇摇头,艰涩的说:“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父亲平日放枪的地方吗?”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提供一点你姐姐自杀的原因?”

  “我……”我嗫嚅着,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然后我鼓着勇气问:“她没有留下遗书?”

  “只有这一张纸,在桌上发现的。”

  那警员打开记事本,拿出一张纸条给我看,纸条确实是如萍的笔迹,潦草的写着:

 

  我厌倦了生命,所以我结束我自己,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

 

  陆如萍×月×日

 

  我把纸条还给警员,警员又问:

  “据下女说,今天早上,令姐还出了一趟门,回来之后就自杀了,你知道她到哪里去的吗?”

  “我不知道!”警员点点头走开了。于是,我才看到爸爸像泥塑木雕一样坐在一张沙发里,咬着他的烟斗,而烟斗中星火俱无。我站起来,跄踉的冲到他身边,和他并坐在一起,我用手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是冰冷而抖索的,我说:

  “爸爸!哦,爸爸!”爸爸不响,也不动,依然挺直的坐在那里。我感到身上一阵发冷,爸爸的神情更加惊吓了我。他目光呆滞,嘴角上,有一条白色的口涎流了下来,沾在他花白的胡子上。我摇摇他,又喊:“爸爸!”他依然不动,我拚命摇他,他才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低低的说:“死了——就这样死了——只有一枪!她放枪的技术和我一样好!”他摇着他的头,好像他的头是个拨浪鼓。同时,他把他的手伸开,枯瘦的手指平放在他的膝上,他凝视着自己的手,喃喃的说:“陆家的枪打别人!不打自己!”他的烟斗落到地上去了,他没有去管它,继续说:“这手枪跟了我几十年,我用它杀过数不清的生命!”他把手颤抖的伸到我的眼前来,使我恐惧,他压低声音说:“我手上的血污太多了,你不知道有多少生命丧失在这双手底下……所以,如萍也该死在这枪下,她带着我的血污去死!”

  我颤抖,恐怖感震慑了我,爸爸是顶强的,他不是个宿命论者,他从不相信天、上帝和命运,他只相信他自己,我也一样。但,他竟被命运折服了吗?他也认为他自己是个罪人了吗?门口有一阵骚动,来了一个高大的人,提着口医生用的手提箱,我知道这是法医。我坐在客厅中等待着,爸爸又闭着嘴不说话了。一会儿,法医走了。先前那个警官走过来,对我说:“一切没问题了,你们可以为她安排下葬了。”

  警员们和法医都走了之后,室内突然变得可怕的空旷和寂寞起来。阿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四周寂静如死。我和爸爸都呆愣愣的坐着,谁也无法开口。好半天,何书桓从走廊里不稳的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茶几旁边,在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我知道他是不抽烟的,这只是他想镇定自己而已,他坐进沙发里,燃着了烟,猛抽了一口,他并没有呛咳,只是脸色苍白得很。就这样,我们三人坐在客厅中,各人想着各人的,沉默得一如空气都凝住了。而后面屋里,一具尸体正横陈着。何书桓的那支烟抽完了,烟蒂烧了他的手,他抛下烟蒂,突然站起身来说:“我去打电话给殡仪馆!”

  爸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我也一语不发。于是何书桓走出了大门。没一会儿,他打完电话回来了,又落坐在原来的位子上,伸出手再取了一支烟。我望着那一缕青烟,在室内袅袅升腾,再缓缓扩散,心中空虚得如一无所有。咬紧了嘴唇,我希望我能痛哭一场,可是我的喉咙口堵塞着,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殡仪馆的人来了,一切仰仗何书桓照应,我和爸爸都瘫痪在沙发中,一动也不动。没多久,他们把如萍用担架抬了出来,尸体上蒙了一块白布。我颤栗了一下,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跟着担架冲到大门口。何书桓扶着门站在那儿,望着担架被抬上车子,他低低的,自言自语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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