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骤雨(第十四章)
时间:2012-12-04 作者:周立波 点击:次
暴风骤雨(全文在线阅读) >第十四章
八月末尾,铲趟①才完,正是东北农村挂锄的时候。三天两头下着雨。农民在屋里院外,干些零活,整些副业:抹墙扒炕,采山丁子,割靰鞡草,修苞米楼子,准备秋收。农民不太忙,正好组织斗争。但因时局不稳定,坏根散布了一些谣言,人心又有一些摇晃,连唠嗑会也不能经常开了。 ①用马拉犁压死垄沟里的草芽,叫做趟地。 工作队接到了县委的通知:“坚持工作,迅速分地。”工作队整天彻夜地开会,布置眼前紧急的工作。萧队长因为一个半月的劳累,脸又瘦又黄,胡须也长了,但精神健旺。他在工作队会议上说: “分吧。分地,分房,分牲口,把韩老六、唐抓子、杜善发的地和牲口,全部没收。趁早分掉。多多给老百姓一些好处。越快越好。” “青苗呢?”刘胜问他。 “青苗随地走。地给谁家,青苗归谁家。”萧队长说。分地委员会开会的时候,大伙根据土地数量和人口数目,决定一人分半垧。有马户分远地,无马户分近地。分地委员会分五个小组在全屯工作。 郭全海领导的小组分得认真,大伙都到了地里,插了橛子①。开头,好多人都不愿意整橛子。 “整那干啥?都是本屯的人,谁不知道哪块地在哪?”一个老头子说,实际呢,他对分地没有多大的兴趣。 “得插橛子,要不插橛子,分青苗时怕会打唧唧②。”郭全海坚持着说。他和他的那个组,打地③,评等级,品好赖,劈青苗,东跑西颠,整整地忙了五天。一个吃劳金的老初不敢要地,郭全海撂下其他工作,跟他唠一宿,最后,老初才说:“说实话,地是想要的,地是命根子,还能不要?就是怕……” “怕啥?”郭全海紧追了一句。 “我老初从不说虚话,我怕工作队待不长远,‘中央军’来抹脖子④。” ①橛子:很窄的木牌。 ②打唧唧:吵嘴。 ③打地:量地。 ④抹脖子:杀头。 “你不用怕,工作队决不会走。要走了,你来找我吧。”郭全海响亮地说。 “找你,你不怕吗?”老初笑着问。 “你找我,我找别的穷人,一个找一个,一个顶一个,咱们团结得紧紧的,把农会办得像铁桶似的,还怕啥?赵主任说:‘穷帮穷成王’咱们穷人就是关外的王,‘中央军’他敢来,来一个捉他一个,来两个抓他一对。萧队长说:‘关里八路军就是这样打垮日本子的。’”一席话,说得老初服了一半,还有不服的一半,郭全海也了解出来了。他针对着他的心理说:“八路军如今可多呀。” “有多少?”老初慌忙问。 “听说;‘咱们毛主席给关里关外,派来两百多万兵。’”老初听到这儿说: “我信郭主任的话,我要地,我家六口人,你劈我三垧好地。” “地准劈给你,可是没有好地了。”郭全海嘴里这样说,但他还是劈了三垧近地给老初。总结分地经验时,萧队长说:“郭副主任把分地工作跟宣传教育结合在一起,这是他成功的原因。” 杨老疙疸领导那个小组的劈地情形,完全不一样。他那一组的人都带了橛子来到杨老疙疸寄居的煎饼铺子的西屋,唠一回闲嗑,杨老疙疸开口道: “工作队放地给大伙,一人半垧,谁要啥地,都说吧。”没有一个人吱声。 “咋不说话?谁把你的牙拔了?”杨老疙疸站起来,气乎乎地说。说罢,他把嘴噘着。 半晌,一个老头站起来说道: “工作队配给咱们地,又不叫咱们花钱,谁还去挑。配啥算啥,都没意见。” “谁要背后有意见呢?”杨老疙疸再问一句。 “管保都没有意见,地也不用去看,橛子也不用插了。”“老疙疸你分了就是,省咱们点工。” “行,大伙信服我,就这么办。有马户,分远地。”杨老疙疸说。 “说啥都行。” “青苗随地转,不许打唧唧。” “那哪能打唧唧?一个屯子里的人,啥不好商量?”“就这么的,妥了。散会吧,回去还能干点零星活。”杨老疙疸说。 “对了,杨委员才是明白人。” 三十来个人,都走散了。他们带来的三十多根杨木和榆木橛子都留在煎饼铺子里,做了柴火。当天下晚,杨老疙疸请了煎饼铺子里的掌柜的张富英,点起一盏洋油灯,二人嘁嘁喳喳地合计,张富英提笔写半宿。第二天一早,杨老疙疸跑到工作队,把一张写在白报纸上的名单,交给萧队长。他说: “地分完了。谁劈了啥地,都写在上面。” “好快。”萧队长说,看了看杨老疙疸的分头,又仔细地看着名单,他皱起两撇眉毛说道: “你这是给我报账,哪像劈地?这单子是你自己写的吗?”“跟煎饼铺里掌柜的张富英两人参考着写的。”杨老疙疸说。 “你识字吗?”萧队长问。 “识半拉字。”杨老疙疸说。 萧队长又看了看名单,从那上面挑出一条来:“张景祥,四口人,在早无地,无马,劈得粮户老韩家南门外平川地二垧。” “去叫张景祥来。”萧队长对杨老疙疸说。 “对。”杨老疙疸应声走了。在半道,他一边走一边想:“这回完蛋了,出了事了。”却不敢不去叫张景祥。见了张景祥,他说:“小兄弟,到萧队长跟前,可要好好谢谢工作队给咱们放地,别说没插橛子呀。” “老杨哥放心,一定谢谢工作队。”年轻的张景祥说着,跑去见了萧队长。他行一个礼,真照老杨的话说了,因为老杨是他老屯邻,又是分地委员,他信服他。 “谢谢工作队长放地,咱家里祖祖辈辈没有一垄地。这回可好了,有二垧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