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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骤雨(第十四章)(2)


  “你地好不好?”
  “没比,九条垄一垧的好地①,又平又近,在早没马的小户,租也租不到手,慢说放呢。”
  ①垄越少,地越好,又便于耕种。
  “你地在哪儿?离屯子多远?”萧队长问。
  “不远遐,动身就到。”张景祥说。
  “到底在哪儿呢?是谁家的地?”萧队长又追问一句。“在北门外黄泥河子河沿,是老杜家的地。”
  萧队长使劲忍住笑,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白报纸条子,高声念道:
  “张景祥,劈得粮户老韩家南门外平川地二垧。”
  屋里的人都哗哗地大笑起来,张景祥心里慌了,但一看到萧队长也笑,并不怪他,他放心了,连忙说道:
  “这不能怨我,都是老杨哥干的。他说:‘张家兄弟,到萧队长面前,可要好好谢谢工作队长给咱们放地,别说没插橛子呀。’老杨哥,老杨哥。”他叫唤着。
  “他早不在了。”老万回答他。
  “好老杨哥,你要脱靴走干道,也没关系,萧队长,你处理我吧,罚我啥罪我都领。”
  “你回去吧,没有你的事。你们这一组的地得重新分过。老万你去把这情形告诉赵主任,叫他自己经管经管这个组。”萧队长说完,把单子放下,问一个刚进来的花白头发的老头子说道:
  “你老人家有啥事?”
  “都说工作队快要走了,我来瞧瞧队长的。”老头子说。“你听谁说的?”
  “屯子里人都说。”
  “老大爷,你告诉大伙,工作队不会走,八路军也不会蹽。工作队要把这屯子的反动派整垮了再走,大伙安心吧。”老头子走了。这时候,赵玉林来了,他对萧队长说:
  “杨老疙疸的那组没插橛子,是假分地。农会开了会,不叫他当分地委员,他哭了。他说他知过必改,这事咋整?”萧队长问:
  “大伙意见怎么样?”
  大伙说:
  “老杨也是个庄稼底子,饶他这一回,看他往后能不能改过。”
  “就这么的吧,你要教育教育他。你自己哩?要地没有?”萧队长问。
  “我?我不要,人家还敢要?”
  萧队长笑着问他:
  “不怕‘中央军’来拉你的脖子?”
  “还不知道谁拉谁的脖子呢!”赵玉林把枪把在地板上轻轻顿一下。“有这玩艺儿,慢说他种殃军,他洋爸爸美国鬼子来,也叫他有来无回。”
  萧队长问:
  “你还有事吗?”
  赵玉林说:
  “没有。”
  “咱们到外头溜达溜达,”萧队长说:“老万你留在家里吧。”
  他们走出学校门,在道旁的树底下走着,太阳透过榆树的密密层层的叶子,把阳光的圆影照射在地上。夏末秋初的南风刮来了新的麦子的香气和蒿草的气息。北满的夏末秋初是漂亮的季节,这是全年最好的日子。天气不凉,也不顶热,地里还有些青色,人也不太忙。赵玉林肩上挂着枪,跟萧队长肩并肩地慢慢走。一会他走近道旁,钻进矮树丛子里,摘了几颗深红颜色的小野果,噙一颗在嘴,他说:
  “山里红,割地的时候正好吃。”
  萧队长也吃了一颗,这玩艺儿微微有点酸。他一面走,一面听赵玉林闲唠:
  “山葡萄比这还酸呢,在伪满,那玩艺儿也得交出荷。”一群白鹅和灰鹅在道旁水壕边呆着,看见他们来,伸着脖子嘎嘎地叫嚷,大摇大摆的,并不惊走,一片湿漉漉的青柳叶,沾在一只雄鹅的通红的嘴壳上,它摔也摔不掉它。井台上有人在饮马。那饮马的人招呼老赵说:“出来溜达呀,赵主任?”一面说,一面转动井上的辘轳把。赵玉林笑着点头回答他:
  “嗯哪。”
  他们往前走,家雀在柳树梢上,脚爪踏得柔软的枝条,轻微地摇摆,白杨树后的青空里,飘起了晌午饭的灰色的烟云。屯子的各处,雄鸡在叫。一挂三马车,嘎拉嘎拉地朝他们驶来,车上装满了老稗草和西蔓谷,还有几个装得鼓鼓的麻袋。“尝尝青苞米①。”车上戴草帽的青年庄稼人喝住了马,向他俩招呼,他解开麻袋,拿出十来多穗青苞米,送给他们。趁着车停时,车后跟着的马驹子,连忙赶上来,把嘴伸到老骒马的肚子下面,用嘴巴使劲顶奶。
  ①新摘的,外皮还带青色的苞米。
  他们往前走,车道两旁,家家的园子里好多黄灿灿的向日葵,夹杂在绿色的豆角架子的中间,他俩走进一家人家的园子里,并排坐在柴火堆子上。赵玉林卷着烟卷。在这里,萧队长最初跟他说起了入党的事情,谈了好半天。
  赵玉林回去以后,一夜没有合上眼,心里说不出的快乐。他感觉他是共产党员了。他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屋里的醒来问道:
  “你寻思啥呀?老睡不着?”
  他不吱声,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星星满天,露水满地的时候,赵玉林跳下地来,背起钢枪,上工作队去了。就在这一个早晨,赵玉林写了入党申请书。不久,他又填了表。赵玉林,一个穷困的庄稼人,成了中国共产党的光荣的候补党员了。候补期是三个月,在“介绍人的意见”一栏里,萧祥写着下边三句话:
  贫农成份,诚实干练,为工农解放事业抱有牺牲一切的决心。
  郭全海、李常有和白玉山也都先后分别填了入党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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