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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悲哀(2)


                 
  “少爷,请这边坐。”
                 
  说着,女人把坐垫放在栏杆旁,让我吃夏橘和其他水果及点心等等。里间那儿摆着准备好的酒和酒菜,女人把这些东西搬了过来,然后和德二郎面对面地坐了下来。德二郎摆副平时不曾见过的严肃面孔,把女人替他斟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双目逼视那女人问道:“究竟定在哪一天啦?”那女人大约十九或二十,苍白无力的神态,甚至使我怀疑她有病。
                 
  “明天,后天,大后天……”那女人扳着手指回答说,“定在大后天了;可是,我现在又有点犹豫了。”
                 
  说着就耷拉着脑袋,好像偷偷用袖子抹泪。这时,德二郎正在自酌自饮,咕嘟咕嘟地喝酒。他说:“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话虽这么说——想起来,也许还不如死了清静。”
                 
  “哈,哈,哈……少爷,这位大姐说她要死哪,你说该怎么办?——喂,喂,我把同你说好了的那位少爷领来啦,你好好看看吧!”
                 
  “我已经端详半天了,真是一模一样,我算是服啦。”
                 
  女人说完,含着笑,目不转睛地看我。
                 
  “说我像谁?”我惊愕地问道。
                 
  “像我弟弟耶!说少爷像我弟弟,实在不好意思,可是,您瞧这个!”那女人从衣袋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看。
                 
  “少爷,这位大姐曾经给德看过这张照片,我一看就说和我家少爷像极了。听我这么一说,她求我非把您带来不可,于是,今晚就把少爷带来了。因此,您不多吃些菜可不行啊。”
                 
  德二郎边说边呷酒不止。
                 
  “您想吃什么好吃的我都可以请客,少爷,您想吃什么?”那女人向我凑了凑,亲昵地说,然后莞尔一笑。
                 
  “什么都不想吃!”说着,我就把脸转了过去。
                 
  “那么,坐船好吧,咱们一块儿坐船去,好,就这么着。”
                 
  说着,她站起来先走了,我顺从地跟在她后面下了楼梯;德二郎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来到先前那个石阶,年轻女人让我先上船,然后解开缆绳,跃身一跳,轻巧灵敏地划起浆。我虽是个孩子,对她的动作也不胜惊讶。驶离河岸,抬头一看,德二郎在那里倚栏俯瞰。室内的灯光和室外的月光,把他的轮廓映照得分外清晰。德二郎在上面提高嗓音喊道:“粗心大意可危险啊!”
                 
  “不要紧!”女人在下面答道,“马上就回来,你可得等着啊。”
                 
  我们那艘小船穿过六、七艘大小不等的船只的间隙,霎时驶进宽敞的海面。月儿愈加清朗,令人觉得似秋夜一般。女人不再划船了,她坐到我身旁。她仰望着明月,又向四下打量了一下,问我:“少爷,您今年多大了?”
                 
  “十二。”
                 
  “我弟弟那张照片也是在十二岁那年照的,现在应当十六……是的,十六岁。自从他十二岁那年我们分开后,就始终没有再见过面。我总觉得他就像您现在这个样子。”
                 
  说着,她就直盯盯地看着我,眼里噙满了泪水。月光下,她的面孔格外苍白。
                 
  “死啦?”
                 
  “死了,倒也让我死了这条心。离开后,没有一点音信,也不知他怎么样,下落不明啊。爹妈很早就死去,只剩下我们姐弟两人,相依为命,如今七零八散,也不知是死是活。而且,很快我就要让人家带到朝鲜去,这辈子也许再也见不到啦。”
                 
  眼泪顺着她的腮边流下来,她也不去擦一下,只顾专注地看着我啜泣。我望着远方的陆地,默不作声地听着。万家灯火辉映水面,摇曳不定。大舢板上的男子,缓慢地摇着双桨,用清脆的歌喉唱着摇船曲。这时,在我幼小的心灵上也涌起了一般不可名状的悲哀。蓦地,一艘小船飞驰过来,是德二郎。
                 
  “我把酒带来啦!”德在远离二、三间的地方锐声喊道。
                 
  “太好啦。我正向少爷说弟弟的事哭起来了。”
                 
  女人正在说话的当儿,德二郎那只小船已经划过来了。
                 
  “哈,哈,哈,我估计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把酒带来了。喝吧,喝吧,我来唱歌!”看样子,德二郎已经醉了。女人接过德二郎递给她的大酒杯,把酒斟得满满的,一口气就干了。
                 
  “再来一杯!”这回,女人又把德二郎替她斟满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对着月光喟然长叹,酒气熏人。
                 
  “这才够意思哩!我这就唱歌给你们听啦。”
                 
  “不,德先生,我想尽情地哭一场。这里既没人看见,也没有人听见,就让我哭吧,让我痛痛快快地哭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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