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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杯茶(八、被布劳渡河击败)(6)



    孩子们高兴地拍起手来,终于能听懂"安格瑞兹"说什么了。

    孩子们一个个自我介绍,摩顿森也一一和他们握手;女孩们在和异教徒握手前,还特别小心地用头巾把手包起来。然后他站了起来,背靠在桑葚树上,开始给孩子们上课。"安格瑞兹,"他用英文说,然后指着自己,"外国人"。

    "外国人。"孩子们齐声喊着。摩顿森指着自己的鼻子、头发、耳朵、眼睛和嘴巴,孩子们复诵着每一个陌生的音节,然后又是一阵笑声。

    半个小时后,常嘎吉终于找到摩顿森时,他正跪在孩子堆中,用桑葚树枝在地上画着九九乘法表。

    "葛瑞格医生,回来,进屋吧!喝些茶,我们有很多事情要谈。"常嘎吉请求着。

    "在你把我带到科尔飞以前,我和你没话谈。"摩顿森说,眼神一直停在孩子们身上。

    "科尔飞很远,而且很脏。你喜欢这些孩子,为什么不在这里盖学校呢?"

    "不对,"摩顿森用手掌擦掉一个认真的九岁女孩的答案,然后写下正确答案,"六乘以六等于三十六。"

    "葛瑞格,先生,求求你。"

    "科尔飞,"摩顿森说,"在到那里之前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河在他们的右手边,在房子般大小的巨石间奔涌着。丰田车一路在褐色的急流边浮沉,仿佛随时都会被吞没,一点儿也不像是沿着布劳渡河北岸的"路"行驶。

    阿格玛路和将宗帕终于放弃了,决定不再一路追到布劳渡河谷,而是匆忙与摩顿森道别,坐上另一辆返回斯卡都的吉普车。坐丰田车到科尔飞需要八个小时,摩顿森有充裕的时间思考。后座的常嘎吉摊开四肢,靠在一袋印度巴斯马帝米上,用白色的羊毛帽盖住眼睛,在颠簸的车子里打起了瞌睡——或者至少看上去像是在打瞌睡。

    摩顿森感到有点对不住阿格玛路,他不过是希望村里的孩子有一所学校而已。但将宗帕和常嘎吉耍心计、不诚实,让他很愤怒,这愤怒完全遮盖了他对阿格玛路的感激之情,把他所有的情绪都染成了沮丧的黑褐色,就像身旁的河水一样。

    也许他对这些人太严厉了:他们之间的经济环境相差太悬殊了。一个连全职工作都没有、晚上睡在储藏室里的美国人,对这群身处全世界最贫穷的国家、最贫穷的地区的人们而言,有没有可能就像一块闪闪发亮的美钞招牌?他下定决心,如果这回科尔飞的村民也为这些财富争来夺去,他会更有耐性,听完所有人的话,把每一顿必要的饭都吃过,然后再坚持帮助孩子们盖一间学校,而不是独肥村长哈吉或任何一个人。

    他们抵达科尔飞对岸时,天已经暗下来好几个小时了。摩顿森跳下车,眺望着遥远的彼岸,看不清楚对面是不是有人。在常嘎吉的指示下,司机打开大灯,又按起了喇叭。摩顿森走到灯光下,开始朝着黑暗挥手,直到河南边传来一阵叫喊声。司机把车转向,让灯光能照过河岸。他们看到峡谷上的缆绳吊着东摇西晃的箱子,里头坐着一个人,正用力拉着自己朝他们的方向过来。

    摩顿森认出那是哈吉的儿子塔瓦哈,他跳下缆车,整个人冲向摩顿森,紧抓着他的手腕用力捏着,然后把头压在他胸前,整个人闻起来都是浓烈的烟味儿和汗臭味儿。塔瓦哈终于松开了手,他看着摩顿森,高兴地笑着。"我父亲,哈吉•阿里说,安拉有一天会送你回来,哈吉•阿里知道的,先生。"

    塔瓦哈帮忙把摩顿森挤进缆车里。"那不过是个箱子,"摩顿森回忆道,"就像用几根钉子钉在一起的水果箱,你得抓着油腻的缆绳把自己往前拉,努力不去想它发出的叽叽嘎嘎声,不去想最明显不过的事实——如果箱子破了,你就会掉下去;如果你掉下去,就死定了。"

    摩顿森在一百米高的缆车上缓缓把自己往前拉,箱子在刺骨的寒风中摇来晃去,他能感觉到下方飞溅上来的水雾。下方几十米深处,漆黑一片,他却可以听到布劳渡河猛力冲蚀巨石的声音。在吉普车大灯的映照下,他看到在彼岸远处上方的悬崖上,几百个身影正列队欢迎他,好像整个科尔飞的人都来了。最右边,也正是悬崖的最高处,有一个他绝不会认错的身影,双腿跨开站着,仿佛花岗岩雕出来的一般,蓄着大胡子的头颅像颗大卵石般协调地安置在宽肩膀上。那是哈吉•阿里,他正仔细看着摩顿森笨拙地把自己送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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